老人果然也动起来,穿过摊位,默默跟在他身后。 京城花市人多眼杂,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沈寒舟不敢贸然打招呼。 他慢慢走过拐角,站在空旷一些的地方,眼瞅护卫都跟上了,这才停下脚,转过身。 恰在此时,一道明晃晃的剑光闪了他的眼睛。 他面前,自天而降的男人一剑戳进郭清风的胸口,自后向前,血飙三尺。 那人和寻常杀手不同,不遮面,也不管周围什么模样。 穿一身黛色衣衫,乍一看文质彬彬。 他背对沈寒舟,不疾不徐拔出剑,还抽出手帕,擦掉剑上血迹。 而后,他转身回眸,居然恭敬拱手,深鞠一躬。 事情发生的太快,沈寒舟站在原地愣住。 直到王金和后面赶来的柳青青一同追着那杀手跑远,他才回过神。 是他。 那张脸沈寒舟见过,是关山。 青州只有几面之缘,号称是相门人的关山。 当时沈寒舟就觉得他莫名出现在女宅,怎么想都不太正常,如今每一条线索收束起来,他顿觉恍然。 难怪裴应春派去的杀门刺客,直奔海西楼。 本就是江湖人云集的京城花市,当街出了人命,市集一下就乱套。 摊位掌柜风卷残云一般快速收摊跑路,包子馒头滚了一地,烟尘四起。 地上趴着的老人还有气息,似乎想强撑着站起来。 沈寒舟这才上前,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扶在怀里。 那一剑没有命中心脏,但也没岔开多少距离。 老人瞧着沈寒舟,一把抓着他的手,溢出鲜血的嘴巴里,呜呜囔囔讲出几个字:“太子……太子。” 沈寒舟一滞,目光里带着警惕和诧异。 老人却没机会多说,抓着他的手颤颤巍巍抖动着:“李相……李相的毒……逢尔毒……” 李相? 沈寒舟赶忙俯身,凑在他耳旁。 “是,是……” 老人以最后的力气,说出一个名字。 四周人群已经散去,幽蓝的天幕笼盖四野。 怀中人讲完这句话,便闭了眼,含笑九泉。 只有沈寒舟如遭雷劈,一动不动。 他跪在地上,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很久很久,脑海中嗡嗡作响,似乎天地失色。 直到刘水唤了三声“主子”,沈寒舟才回过神。 他难以接受,将老人尸体放下,缓缓起身。 白衣染血,随风而动,满手腥甜黏腻的温润触感,提醒着他一切皆为真实。 沈寒舟不敢想。 若是被李妍知道,哪怕她察觉到一点风声,事情会变成什么样。 她身边站着的是杀父仇人的儿子,她会怎么办…… 几乎是眨眼之间,沈寒舟决定不论真假,他都要将这件事,永远埋藏起来。 那天夜里,将尸体带回都察院的秦尚暗中送信,依靠从老人身上搜出来的因果针,确定了死去的人就是郭清风。 沈寒舟站在别宫锁着李妍的大门前,站了很久,才拿出一副日常的样子,推开院门。 看着李妍已经睡下,他悬了一天的心才慢慢放下,转身沐浴更衣。 他心里难受。 不知为何,他觉得郭清风不像是在骗他。 他知道沈寒舟的身份,甚至动手杀死了紫宸殿的陈公公,让裴应春严密的监视中露出几分破绽,给了宋齐喘息的机会。 可是……他说李清风是宋齐下毒杀死的。 沈寒舟难以接受。 他那一晚辗转反侧,天还没亮便起身,直奔皇城。 有些事情,他要好好问问宋齐。 早朝一如往昔沉闷。 裴应春瞧见沈寒舟出现时,表情别有深意。 他从众人的簇拥中走出,踱步上前:“沈大人,听说这两日你府上不太平?” 沈寒舟揣着手,微微一笑,颔首道:“内人想种些牡丹花,满院子挖的都是洞,闹得很。” 裴应春咂摸咂摸话里的味道,忽然笑了:“腊月种花,不合时宜,沈大人可得劝劝。” 沈寒舟连连点头。 之后,他当着百官的面,将怀案宗拿出,双手呈上:“太师擅长种牡丹,望日后指点一二。” 十四年前延续至今的案宗,泛黄的外皮上,右下角烧焦的痕迹仍在。 “哟,这怎么烧了一角呢?”裴应春伸手。 那瞬间,沈寒舟的胳膊肘故意收了回来。 他笑道:“那日都察院里抢夺这册子,我都挪到火上烧着了,硬是又被她抢了去。” 裴应春目光落在沈寒舟的面具上。 他缓缓点头,又看看四周。 “你想怎么指教?”他的声音沉了。 沈寒舟微微一笑:“哎呀,太师客气了,说不上指教,只要能让内人少在院子里挖些坑,沈某就要感激涕零了。” 裴应春抿嘴,他手攥成拳头,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好说,好说。” 说完,一把躲过他手里的册子,冷哼一声,低头翻了几页。 果然全是空白。 裴应春深吸一口气,瞪了沈寒舟一眼,转身离开。 “这一招妙啊!”角落里,乔七命竖起大拇指,“聪慧!” 啪一声,宋齐拍下他的手:“又不是你儿子,你怎么好像比他老子都激动?” 乔七命眨了眨眼:“圣上,刚才那一幕多精彩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他可是阴戳戳告诉所有人,他手里真拿到证据了,还威胁了裴应春啊!多漂亮啊!” 确实漂亮。 两个人跟打哑谜一样,最后居然还能把话说到一起去。 “比起他俩,朕看你更厉害,你居然还能听得懂。”宋齐咳了几声,这才给一旁太监使了个眼色,开始了新一天的装病。 往日里,整个早朝宋齐拢共只需要说三句话。 “太师以为如何?” “就按太师说的办?” “朕累了,散了吧。” 只是今天不太一样,今天裴应春不知道玩什么把戏,举荐沈寒舟到尚书省接替陈天风空出来的位置。 “臣以为参知政事一职空余太久,不能因为陛下仁慈,特准陈天风探亲大半年,就得一直给他留着位置。”他转身看向沈寒舟,“一向秉公执法的沈寒舟,臣认为就很合适这个位置啊!” 宋齐的手紧了。 他不能同意,不然自己这最后一个儿子,十之八九,也会和陈天风一样,莫名其妙因为探亲而消失在皇城里。 第228章 哑谜 宋齐坐在龙椅上。 目光锁着无权开口的沈寒舟。 他泰然自若,沉默不语,安静地站在一角,仿佛事不关己。 宋齐指尖轻轻点着龙椅,他没像往常一样说“按太师说的办”,反而话音一转,问道:“沈寒舟新婚,太师当真要把他送到尚书省,送到朕的眼前头晃来晃去?” 裴应春愣了下。 重返朝堂一年来,这应该是宋齐第一次对他这样说话。 宋齐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 他看着裴应春转头望一眼沈寒舟,像是思量些许,才又说:“臣以为如沈大人那样有才学之人,不是会沉醉温柔乡的市井之辈。” “哈哈!”宋齐指着沈寒舟,“那太师可看错他了。前日才同朕请了旬假,传他来紫宸殿他都没来。今日之后,直至正月十五,众位爱卿应该都瞧不见他了。” 殿内一阵骚动。 显然,谁都没想到保皇派里冲在最前面的沈寒舟,居然会因为新婚而离开皇城。 看来是背着罪臣之后的名声,十几年表忠心都没能换来宋齐侧目,这是彻底放弃了啊! 裴应春也没想到,站在原地迷糊片刻,自嘲一般笑了:“倒是臣不解风情了。” 宋齐斜倚在龙椅上,目光望着沈寒舟,片刻后他状似随意道:“沈寒舟确实有实力,都察院和三法司在他手里,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儿。就是这一个月,不知怎么的,皇城也好,京城也罢,事情委实是多了点。” 他咳咳了几声,接过乔七命端来的药汤润了口嗓子,继续道:“陈公公突发心痹之后,东宫的杨九也突发心痹,这还不完,龙首殿、太和殿、玄武殿、麟德殿……几个大殿一个月内心痹几十内侍……” 他话音陡然凛冽:“众位爱卿,朕还没死呢,太子也还没死呢。” 百官闻言,皆为一震。 但目光都没往龙椅上看,几十条视线全都投在了裴应春身上。 宋齐捏着龙头的手更紧了。 他故意道:“既然有人这么想换换內侍,那这样,今日百官都在,朕把话放在这,內侍从今日起,由朕来安排。” “啊?”众人这才抬头看过去。 “这……陛下,您身子虚弱,操劳不得啊!” “內侍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陛下分神啊!” “诸位大人这是为何?”沈寒舟此时忽然开口,“陛下连这种小事的决策权,也没有了么?” 殿内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沈寒舟,你什么意思,不要血口喷人!” “我等为陛下龙体考虑,有错?” 沈寒舟冷笑一声:“陛下龙体有太医院考虑着,用得着诸位大人在这假惺惺的考虑?是近日太闲?还是眼瞅年关无事可做?” “你!” 眼下这场面,宋齐相当满意。 郭清风死了,皇城内就没有人能帮他肃清裴应春安插进来的奸细。 他必须掌控这来之不易的主动权。 哪怕会将沈寒舟推到风口浪尖上。 索性,沈寒舟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选几个內侍而已,朕还不至于就此一命呜呼,诸位爱卿就别瞎操心。” 趁着裴应春还没拿出应对对策,宋齐捏着鼻梁根摆摆手,将这件事坐实了。 “朕累了,都散了吧。” 一天之内和裴应春唱了两次反调的沈寒舟,退朝之后遭了如潮水般的白眼与嘲讽。 沈寒舟脸色不好,只同众人寒暄几句,找了个空档,便直奔紫宸殿偏殿。 宋齐换下外衫,屁股将将坐在长榻上,沈寒舟就掀开棉门帘,站在他面前行礼。 宋齐揣着手,窝在厚厚的被子里,吸着鼻子打量他:“前日叫你你不来,今日想起来了?”他冷哼一声,“晚了。” 沈寒舟没起身,仍旧跪在地上。 腊月,地上凉,宋齐到底还是心软,撇着他吹口气,让四周侍奉的小太监都下去了。 “你这混账家伙,李清风这辈子不肯让朕为他女儿指婚,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宋氏不行。你倒好,几根机关门的铁链子把人锁在行宫里!”他抓起一旁茶盏,抬手就往地上摔过去,“你好大的胆子啊!你让朕有朝一日九泉之下同李清风再相见,抬手招呼他一句‘亲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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