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不由得慎重起来。 卓氏乃荣和长公主的嫡女,皇后娘娘驱逐时都不曾留一丝情面,她们不敢指望会多么得宫中厚待,再学习宫规时,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钟绾清安静地看着这一幕,她眼底神色有些复杂。 依着她的家世,其实能选择的夫家很多,并不是只有入宫一个选项,但天底下女子最尊贵的那个位置曾经离她那么近,她怎么甘心放弃? 她如今只是秀女,如果选择其余人,来日也只是命妇。 但皇后宫中的一个奴才都能这么威风。 她该如何选,好像根本不需要犹豫。 有人挑眉,凑在她耳边低声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钟姐姐怎么会和我们同处这储秀宫。”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替钟绾清惋惜,还是轻微的嘲讽。 钟绾清脸色半点不变,她望了眼挑拨的人,淡淡道: “嬷嬷整日教导规矩,甄秀女还是不懂得谨慎言行的道理么。” 甄秀女的脸色立刻一阵青白,但她不敢闹出风波,她的唇角抿出一抹幅度,埋头: “钟姐姐教训得是,是我妄言了。” ******* 秋鸣回去后,就和娘娘禀报了储秀宫一事,她立于一侧: “奴婢瞧着其中有几位秀女的确是沉得住气的。” 哪怕见到卓氏被拖下去时,都能够面不改色,但秋鸣不觉得高兴。 邰谙窈轻挑眉,她未做评价。 她想起昨晚时瑾初的话,没忍住眯了眯眼眸,夜色朦胧仿佛让人情感也掩上一层旖旎,但暖阳高照时,总会叫人脑海清明。 没有钟氏,也会有其余人。 只要后宫会进新人,她这个皇后之位就永远算不得安稳。 她深知这次选秀中,高门嫡女不是没有,邰谙窈也好奇,时瑾初会怎么选? 待殿选那日,一切都会有答案。 而皇后命人逐出一名秀女的事情也传遍了整个后宫,御前也得了消息,张德恭小心翼翼地禀报: “皇上,荣和公主在宫外想要求见。” 时瑾初冷淡地掀起眼皮子:“管束不好子女,还有脸来见朕?” 荣和公主非是他父皇一母同胞的姊妹,只是难得幸存,其是女子,父皇为表仁厚,让她嫁入京城,也给其脸面,但时瑾初和这位姑母惯来不亲近。 子女言行有亏,她不向中宫请旨谢罪,入宫见他是什么意思? 时瑾初重新垂眸,淡淡道: “不见。” 荣和长公主无功而返,她心底如何想,众人不得而知,却是让群臣再次意识到皇后的地位。 七月初八,这一日乃是殿选。 邰谙窈早早醒来,绥锦和秋鸣今日都难得慎重其事地替她打扮,一身胭脂色的百花云织锦缎宫装,头顶凤钗,东珠名贵,却是在坤宁宫中常见,这宫中凡是出现点好东西,都是第一个送到坤宁宫中。 她出月子早有一段时间,眉眼仿佛尽数长开,她未曾细致地描绘眉眼,但轻巧地往那里一站,就敛尽了满室光华,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邰谙窈刚收拾好,就见小松子忙不迭地掀开帘子,张德恭快步走进来: “娘娘,皇上还在御书房内和朝臣商量国事,让您先行一步。” 商量国事? 邰谙窈诧异,颇有点半信半疑,今日是殿选的时间,谁会在这个时候找皇上商量国事? 或许是她眉眼间纳闷过于明显,张德恭低声道: “是皇上寻礼部尚书商议事情。” 邰谙窈眨了眨眼,立即收回疑惑,她轻颔首,问:“他不就怕本宫将秀女牌子都撂下?” 张德恭讪笑着道: “皇上说了,让娘娘按着心意挑选即可。” 邰谙窈皱了下眉,嘀咕:“这到底是在给谁选秀。” 张德恭笑而不语,但心底不由得腹诽,谁知道是在给谁选,但总归皇上还不如娘娘和这些后妃相处的时间多。 邰谙窈懒得管时瑾初,她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即可。 宏辉殿。 邰谙窈的仪仗到宏辉殿时,各位秀女已经在殿外等待多时了,遥遥见到皇后仪仗,就立即福身而下,还未看清从仪仗下来的身影,只闻见一阵暗香,眼前飘过一缕衣摆,人就被众星拱月般簇拥着消失在了眼前。 有胆大的秀女稍微抬了下头,就见对她们半百严厉的张嬷嬷格外恭敬地垂下头。 宫人高声唱礼。 这一幕庄严肃穆,让众人不着痕迹地呼吸加重,她们数百人跪在周围,但没有一个人在意,相较而言,不抵那位贵人是否有被伞遮到重要。 往日被养在深闺中,如今一个照面,她们好像忽然懂得了地位二字的意义。 她们都知晓皇后娘娘的身世,论贵重,原先未必能及她们,听说,她曾经被邰家遗忘了十余年,往年,谁知道邰家还有位嫡幼女? 她最初入宫,也是因为良妃不能再诞下子嗣,说到底,邰家只是想要借腹生子。 也有人觉得邰家不讲究,毕竟这种一般都是陪嫁的作用,谁家会拿嫡女借腹生子? 许是从未养育过,才会不曾想到这一点。 但不论如何,皇后娘娘最初的处境绝非容易,如此都能登上高位,换做她们,难道不行么? 邰谙窈不知道外面那群秀女在想什么,满殿的高位只做了她一个人,她心底颇有些无语,见众位女官和太监都等着她命令,她收敛思绪,轻颔首: “开始吧。” 秀女们有一百余人,分六人一批,也分了二十批,依着身份高低入场。 一般来说,越是早点进入殿选的,身份越高,家世低的,只能在外一直等着。 第一批秀女进殿时,邰谙窈未曾见到那位钟姑娘,她心底也清楚,钟家再鼎盛,也不可能越过王侯,唱礼的宫人念完各个秀女的家世和父兄官职,邰谙窈细看了一番,都是容貌上乘者,但她没那么好心让宫中进入那么多高门女子。 待这批秀女退下,邰谙窈偏头看了眼绥锦,掩住唇低声: “派人再去催一下皇上。” 两批秀女入殿,邰谙窈一个人都没选,她都要麻了,时瑾初让她来选秀,半点交代都没有给她,甚至一个标准都没有,她怎么知道该选哪些人? 这样下去,邰谙窈都要怀疑外人会不会传她容不得人了。 就在邰谙窈纠结着要不随便选几个算了,至于能不能入得了时瑾初的眼,谁在乎呢? 而这时,终于听见外间传来圣上驾到的声音,邰谙窈骤然松了口气,见到时瑾初进来时,她福身的同时,还忍不住地纳闷: “朝中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您偏要在今日处理。” 时瑾初扣住她的手,将人拉起来:“你很快就知道了。” 邰谙窈一脸纳闷地望着他。 她很快就知道了?难道时瑾初今日商量的事情还和她有关系么? 什么事情还能和礼部扯上关系? 邰谙窈百思不得其解,待坐下后,也控制不住地去想,宫人见帝后都做好后,才继续传剩余的秀女进殿,邰谙窈也被迫打断思路。 待秀女入殿时,邰谙窈的视线不由得落在其中一人身上。 邰谙窈认得她,曾在围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又在画像见过,或许是钟家一直对她寄予厚望,很明显能看出她的气质不同,站在一群身份出众的秀女中也如同鹤立鸡群。 她穿着现时流行的苏绣织锦裙,仿若未曾在衣裳上多下功夫,但若细看,就能发现裙摆处被精心绣了暗纹,走起路来就仿佛步步生莲一样,发髻有两支玉簪固定,再簪一支步摇,行走间,步摇上的流苏半点不晃,仪态也是格外出众。 邰谙窈记得这一批秀女中都是权贵之女,父兄都是朝中的肱骨大臣,再不济,也是圣上心腹。 邰谙窈轻垂下杏眸,她心知肚明,这一批秀女总该有人被赐花的。 钟家历代忠臣,嫡长女三番四次入宫,时瑾初总不好彻底驳了钟家的脸面。 果不其然,这一批秀女中被留下了两人,钟姑娘赫然就是其中之一。 邰谙窈轻抿唇,她什么话都没说,也未曾对任何一个秀女发表意见。 然而,这一刻,时瑾初偏偏推了一杯茶水给她: “你惯来爱喝的碧螺春。” 当年她入宫时,赞了一声喜欢,后来这宫中的碧螺春全被时瑾初送入她宫中。 邰谙窈扫了一眼杯盏,茶香浓郁,淡淡地飘散在宫中,也溢在口鼻间,她很给面子地抿了一口气。 余光觑见时瑾初仿若放松了些许。 邰谙窈忽然觉得口中的茶水没什么滋味,其实她知道,时瑾初是在哄她。 他的心意显而易见。 但这份心意就如同这份碧螺春一样,于常人而言难见,但对时瑾初来说,只不过一声命令的事情。 邰谙窈有一刻觉得时瑾初的那句话有点刺耳,让她垂眸,轻声道: “臣妾其实从不钟爱碧螺春。” 殿内蓦然一静,时瑾初也朝她看过来。 邰谙窈未曾抬头,她能察觉到四周宫人的呼吸都降轻了些许,皆数埋下头去,不敢听这对帝后的对话,邰谙窈抿着口腔中浅淡的茶水涩味,声音很轻道: “从一开始,臣妾便只是觉得它难得。” 是好东西,当然人人都会喜欢。 但她从未钟爱过。 她其实不热衷于喝茶,总觉得一番苦味,即使涩后余甘,她也不喜欢。 她喜欢从始至终都是甜的东西。 时瑾初望了她许久,眸底情绪深浅不明,许久,他问:“那喜欢玫瑰清露么?” 邰谙窈一阵哑声,他好像听不懂她的话,只肯听表面意思。 半晌,邰谙窈满腔郁闷道:“喜欢。” 时瑾初再问: “那碧螺春还要不要?” 邰谙窈又被堵住,半晌,她憋出一句:“要。” 怎么可能不要? 她宫中也是要招待人的,好么? 再说,众人都知道宫中碧螺春从来都是送到她宫中,忽然不送了,外人会怎么猜想。 时瑾初垂下眼眸,看她:“你瞧,你什么都要,朕怎么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眸色让邰谙窈有一刹间看不懂。 她堪堪收回视线,呐声道: “我不能都要么。” 时瑾初淡淡地问:“你要的,朕什么没给你。” 他像是在说碧螺春和玫瑰清露,但又好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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