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走出闻乐苑的一刹间,她的背影无端生出些许落寞。 她入宫七年有余,和家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如今二妹妹入宫,她有心和二妹妹亲近,却不得其法。 良妃走后,邰谙窈杏眸中的情绪都冷淡了下来。 绥锦轻声问:“主子在想什么?” 邰谙窈偏过脸,她谁都没看,许久,才淡淡道: “我入宫半年,良妃多数都是在闭宫养病,但这期间,我从未见过邰家的人。” 她口中所谓的邰家的人,是指邰家安插在宫中的人手。 论位份,她是不如良妃,但论恩宠,明眼人都看得出良妃已经渐渐露出颓势,相较而言,她在宫中也算得上新贵,偏邰家一点没有动摇,仍旧将赌注全部放在良妃身上。 良妃今日透露出的消息,叫她忍不住地生出些许难以抑制的烦躁。 她和良妃都是邰家的女儿,和邰家紧密联系,良妃轻而易举就能使唤邰家办事,她呢?至今连和邰家联系的渠道都没有。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绥锦哑声,她惯来知道主子的心病,良妃和主子彼此间的差距,主子见得越多,心底的芥蒂只会越深。 邰谙窈眸色些许晦暗,她轻声道: “也许当宫中只有我一个邰家人时,他们才肯将资源倾注在我身上。” 绥锦呼吸一轻,她低呼:“主子!” 邰谙窈立时回神,她闭眼,将那些晦暗的情绪抹去,她攥紧了手帕,呼吸有点急促,绥锦一惊,连忙帮她拍抚后背顺着呼吸,绥锦被她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她抱着邰谙窈,哭着道:“奴婢什么都听您的,只要姑娘事事顺心,其余的都不重要。” 许久,邰谙窈才呼吸平稳下来,她脸色煞白一片,她一手捂住胸口,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她垂眸轻声呢喃道: “我知道轻重。” “我不会做傻事的。” 只要出手,就会落下痕迹,很难会真的天衣无缝。 一个连手足同胞都能残害的人,注定会叫人不喜,她不会做这等得不偿失的事情。 ******** 邰谙窈伤好的那一日,朝中军饷被贪一事终于被查清真相,冯侍郎的确不干净,很快被问罪,本朝贪污乃是抄家重罪。 冯妃得知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她整个人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她攥着白蓉的手,不断道: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冤枉了父亲!” 白蓉乃是冯家家奴,一家老少都在冯家,她也吓得不轻:“娘娘!娘娘!咱们得去求皇上!” 冯妃猛地被叫醒,她擦了把脸,喃声重复: “你说的对,去找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她松开白蓉,顾不得其他,狼狈地朝御前跑去,连仪仗都没有乘坐,一路上不知被多少人撞见这番情景,纷纷都朝一旁避开。 邰谙窈坐在仪仗上,恰好看见这一幕,她意识到什么,眸中情绪越发淡了些许。 冯妃经过她的仪仗时,都没有注意到她,什么规矩不规矩都被她抛在脑后,现在的冯妃和那日高高在上惩罚邰谙窈的冯妃判若两人,邰谙窈不是个大度的人,她扫了四周,发现这里居然就是她被冯妃罚跪的地方,她轻眯了眯眼眸,轻描淡写地吩咐: “去御前。” 秋鸣惊愕,意识到主子要做什么,赶紧让仪仗调头。 那日被罚一事,不止邰谙窈记得,秋鸣也是刻骨铭心,如今能有看冯妃笑话的机会,秋鸣当然不舍得错过。 冯妃一路直奔御书房,张德恭本来正靠着柱子偷懒,远远瞧见冯妃的身影,立即清醒过来,他脸色一变,上前拦住了冯妃: “冯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御书房重地,没有皇上准许,后妃不得乱入!” 冯妃被拦住,理智终于回拢了一点,她忍住情绪:“本宫要见皇上!” 张德恭立刻给四周宫人使了眼色,他悻悻地低声道: “奴才知道娘娘是为何而来,但后宫不得干涉朝中之事,您此时见皇上除了火上浇油,再没有其他作用啊。” 祸不及出嫁女,不管冯家有再多的错处,和冯妃都没有关系,顶多渐渐失宠罢了。 而冯妃如今和失宠又有什么区别? 冯妃岂会不知这个道理?但家族面临抄家风险,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她推开张德恭,不需要张德恭的假好心,她咬声道:“烦请公公替本宫通传一声!” 见劝不动,张德恭摇了摇头,他也不管冯妃了,恭敬道: “还请冯妃稍等片刻。” 张德恭转身进殿通传,但他心底门儿清,冯妃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皇上根本不可能见她,不迁怒她就已经是万幸了。 他出来得很快,对翘首以盼的冯妃摇了摇头: “皇上让您回去。” 冯妃竭力忍住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她鼻头一酸,眼泪啪嗒地掉下来,她要硬闯进去,张德恭吓得胆子都要破了,忙忙让人拦住她,冯妃不得其法,掀开裙摆,砰得一声跪在了御书房前,张德恭侧身避开,见状,沉默地让四周宫人退下。 冯妃磕头在地,拔高声音: “皇上!求您见臣妾一面,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绝不可能犯下贪污此等重罪啊!” 邰谙窈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张德恭瞧见仪嫔的仪仗时,心底倏地一个咯噔,仪嫔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挑了这个时候来? 张德恭立时迎上前去,邰谙窈被扶着下了仪仗,她瞧见跪在屋檐下的冯妃,抬手掩住唇,眸眼露出些许愕然: “这是怎么了?” 张德恭讪笑一声,没回答这个问题,也没问仪嫔来做什么,后妃来御前除了见皇上外还能有什么事? 张德恭的分寸把握得很好,对邰谙窈和对冯妃的态度都是恭敬,他道:“仪嫔且等等,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和张德恭不同,冯妃在看见邰谙窈的第一眼时,就意识到邰谙窈是来看她笑话的,她脸色骤变,格外难堪地看向邰谙窈,邰谙窈只是冲她服了服身子,规矩得不行,只是冯妃还跪着,这个礼数就显得十分嘲讽。 冯妃挤出声音:“你别得意!” 邰谙窈一脸讶然和不解: “嫔妾好生生地给冯妃娘娘行礼,哪里得意了?” 冯妃恨死了她的装模作样。 偏偏这时殿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张德恭走出来,恭敬地邰谙窈道:“皇上请仪嫔进去。” 冯妃脸色倏然惨白。 皇上不肯见她,却明知她还在外面,还让仪嫔进去? 邰谙窈觑了她一眼,甚至还冲她服了服身,姿态做得十足,才转身进了殿内,张德恭将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腹诽,仪嫔主子也真的是记仇。 殿内某人伏案处理政务,见她进来,撂笔而下,垂眸扫过来: “高兴了?”
第37章 御书房内点着熏香,袅袅白烟从香炉中升起,清冷的雪竹香溢散在殿内,和时瑾初身上的味道有些像。 邰谙窈被问得一顿,她杏眸中浮现些许迷惘,仿佛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时瑾初觑了她一眼,没管她的装模作样。 冯妃那般对她,她心底有怨,即使是来看冯妃笑话,时瑾初也没有理由怪她。 不等她行礼,时瑾初冲她招手: “过来。” 邰谙窈本来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她拎着裙摆上前,余光一扫,御案上全是垒得高高的奏折,他眼底还有点青色,邰谙窈倏地有点恍惚地意识到——其实他很忙。 时瑾初松开手,递给她,让她借力。 邰谙窈伸手搭在他掌心,抬腿,上了台阶站在他跟前,她站得很稳,不再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时瑾初视线掠过她的膝盖,邰谙窈察觉到什么: “嫔妾没事了。” 说罢,她故意弯了弯膝盖,颇为认真的模样,其实瞧上去有点傻。 但时瑾初心尖莫名软了些,他顺着心意低下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笑: “怎么这么傻。” 邰谙窈一噎,她恼了眼时瑾初,觉得他说话真是难听。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半靠在位置上,他掀眼和邰谙窈对视,让邰谙窈轻而易举地领悟到他的意思,下一刻,邰谙窈顺势侧身,她贴在他怀中,仰头望了他许久,杏眸中格外透彻,她抬起手,在他的眼底轻抚了抚,软绵着声音问他: “您是不是没休息好?” 有点痒。 时瑾初握住了她的手,垂着视线看去,她杏眸中有了些许心疼,让人一时难辨真假,偏她仰起头将唇一点点贴在他下颌,乖顺得不可思议,让时瑾初明知她是看冯妃笑话而来,却半点恼意都升不起来,反而殿内稍许温情,燃着熏香混在一起,转而变成些许旖旎。 时瑾初偏头扫了眼御案上未处理的奏折,他扣住女子的腰肢,嗓音有点不易察觉的低沉: “别招朕。” 邰谙窈惊得瞪圆了杏眸,遂顿,她脸迅速窜上点红,是恼的,也是臊的。 她推搡着时瑾初,就要从他怀中下来。 她脸皮惯来薄,被人这般说,自然会臊得慌,偏某人扣住她的腰,让她半点动弹不得,她恼声:“您松开。” 有人说: “怎么气性这么大?” 一句都说不得。 邰谙窈挣脱不开,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搭理他。 见人真要恼了,时瑾初也不再逗她,松了手,恰时外间又传来冯妃的求见声,殿内的旖旎立时消失殆尽,女子脸上的绯色肉眼可见地褪去,她偏头看了眼,又转过头: “皇上要见她么?” 她问得很认真,杏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时瑾初不紧不慢地挑了下眉。 觉得她当真应该多让南苑的戏班子多去她的闻乐苑唱几场戏。 瞧瞧她,之前还装得一脸茫然,这才多久?就忍不住地暴露了来意。 时瑾初敲了下她额头,回答得轻描淡写: “不见。” 女子眨了眨杏眸,染了些许雀跃的情绪,又很快被她藏住,时瑾初也想装作没看见,最终,他还是轻啧了声,提醒她:“她是妃位。” 纵使冯家这次犯了错,但祸不及出嫁女,冯妃的位份依旧比她要高,她现在是心底舒坦了,但之后呢? 她不怕冯妃秋后算账? 冯妃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地闹出那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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