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鸣陪她在凉亭中,其余四个宫人不着痕迹地挡在秋菊亭外面,不会拦住外人视线,却是不会让人轻易听到凉亭内的谈话。 姚美人有时候的确很敏锐,如同仪嫔一直对她的投诚没有反应,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这里,她不由得在心底揣测仪嫔要做什么。 这个时间点很微妙。 而能牵扯到仪嫔的只有一件事,也就是冯妃最近的落魄。 姚美人很清楚她和仪嫔的差距,仪嫔背后有良妃和邰家,哪怕良妃的恩宠逐渐单薄,但这依旧是个靠山,不仅如此,仪嫔还颇得圣意。 仪嫔位份比她高,家世比她好,恩宠也胜过她,她想和仪嫔联盟,总得拿出点让人觉得有价值的东西。 姚美人没再沉默,也没再等邰谙窈先开口,她柔声道: “嫔妾住在长春宫,和朝阳宫离得不远,最近有一件事叫嫔妾颇觉得奇怪,冯妃称卧病在床,嫔妾每日路过朝阳宫,却闻不见一点药味。” 她没有什么筹码,只能告诉邰谙窈,她这个人很得用。 话落后,姚美人掩住唇笑了声:“周嫔昨日还好奇过这一点呢。” 她特意提起周嫔,也是在告诉邰谙窈,周嫔和她交好,而且私交甚笃,周嫔是个直性子,没什么坏心眼,她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在何处,只要她不犯大错,皇上就不会亏待她,于是她做事惯来凭心情,偏这样的人,最容易叫人忌惮。 邰谙窈不由得看向她,她忽然觉得,不论今日她不来找姚美人,姚美人都不会在这后宫默默无闻下去。 邰谙窈弯了下杏眸,她没让姚美人久等,听见姚美人提起冯妃,她想起了什么,有点不解地问: “主家被抄家后,家中的奴仆都会被送到何处去?” 姚美人父亲就在大理寺任职,她在家中偶尔也会听见父兄闲谈,自然清楚这一点,她道:“轻则被遣散,重则充当官奴,也有和主家一起流放的先例。” 邰谙窈点了点头,她没有再问,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但姚美人却在回答后,呼吸微不可察地一轻,她好像隐约意识到了邰谙窈的用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秋夜池边传来击掌声,凉亭中的两人都惊讶地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就见时瑾初不紧不慢地踱步走来,他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佳人相伴,云贵嫔站在时瑾初旁边,她请安时惯来是挺着脊背,懒得和其余人多说一句话,如今却不知和身边人说了什么,惯来清冷的脸上立时巧笑嫣然。 见状,姚美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邰谙窈,云贵嫔和邰谙窈的龃龉,在宫中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她有点好奇邰谙窈会怎么做。 邰谙窈什么都没做,彼此离得不是很近,不需要起身起身,她就只是看了一眼,就简单地收回了视线。 邰谙窈和姚美人都没有上前打扰的想法。 但凉亭四周透风,并没有什么遮挡物,直接暴露在来人的视野中,时瑾初有点意外地挑了下眉,云贵嫔还在和他说着话,见状,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待看见凉亭中的邰谙窈时,她眸色不易察觉地稍沉。 时瑾初走了过来。 凉亭中的二人不能再当什么都没看见,忙起身请安。 云贵嫔心底再是不愿,也只能和时瑾初一起进了凉亭,她位份高于二人,理所当然地受了二人的礼。 邰谙窈膝盖还未彻底弯下,时瑾初就将她拉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儿?” 邰谙窈没扯赏菊这么敷衍的解释,她垂着杏眸,轻声道:“这处风景好,也清净宜人,嫔妾便过来坐坐。” 凉亭中只有四个石凳,绕着石桌而立,邰谙窈和姚美人本是相对而坐,如今时瑾初自然地落座在二人中间,若是邰谙窈和姚美人还是按着原本的位置坐,那么云贵嫔只能和时瑾初隔开。 邰谙窈觑了眼云贵嫔,没有动,这宫中有时候格外位份论,云贵嫔位份比她高,轮不到她先落座。 但也有意外—— 云贵嫔正准备上前,凉亭内众人见就时瑾初掀起眼,朝邰谙窈招手:“过来。” 他分明和云贵嫔一起来的,却像是忘了云贵嫔一样。 云贵嫔脸色有一刹间的难堪。 邰谙窈迟疑了一下,才走向他,坐在他旁边,轻声问他:“您今日不忙么?” 姚美人觑了眼云贵嫔的神情,又扫了眼凉亭内情形,她和云贵嫔上前,格外懂事地坐在了邰谙窈手侧,没有和云贵嫔争那个位置。 宫人重新上了茶点和水果,御前的宫人都机灵,给诸位上的茶水都是各自喜好。 但御前宫人对姚美人不了解,于是,等茶水上来时,就变成三杯碧螺春和一杯白毫银针。 那杯白毫银针在其中,颇有点格格不入。 不仅如此,有邰谙窈在,云贵嫔也觉得那杯白毫银针格外刺眼。 时瑾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气定神闲地回答邰谙窈的问题:“不得闲。” 邰谙窈轻抿唇,她的话音一如往常,却让人觉得有点闷: “嫔妾见皇上还有时间来后宫赏花,可不像忙碌的样子。” 云贵嫔抿了口茶水,唇齿染上些许涩意,闻言,作为被时瑾初陪着赏花的人,她轻轻勾唇,道:“仪嫔此言差矣,皇上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再是繁忙,也得有休息的时候。” 邰谙窈轻眨杏眸,她垂眸: “云贵嫔说的对,是嫔妾说错话了。” 时瑾初拿了一颗核桃在手中,不紧不慢地用工具剥好,没管二人的对话,他将剥好的果肉置于女子手中,这一动作让云贵嫔唇角的幅度立刻渐渐抹平,时瑾初淡淡道: “朕还能骗你不成?去了一趟坤宁宫,路过而已。” 他说这番话时,眼皮子都没掀起一下,但明眼人都听得出他是在和谁说话。 云贵嫔这下子脸色终于变了。 姚美人心底轻嘶了一声,都替云贵嫔有点臊得慌。 皇上的话明摆是在说,他不过是路过,和云贵嫔遇见也只是偶然,并非特意陪云贵嫔赏花才会出现在后宫。 邰谙窈半信半疑地看向他,时瑾初觉得她岂止是没良心,他指骨弯曲,没好气地敲了某人额头一下,在某人呼疼时,他也没管她的装模作样,他心底清楚他的力道,哪会让她真疼? 邰谙窈捂住额头许久,见他半点怜惜也没有,扫过来的视线也仿佛在说“你再装”,她呐呐地松了手。 时瑾初端起杯盏时,极浅地皱了下眉头,偏头见她将核桃肉吃了,他站起身: “这处风冷,朕送你回去。” 邰谙窈没有拒绝,起身和他一起往外走,还在纠结地问:“不会耽误您么?” “放心,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銮驾渐行渐远,只有二人的对话声还若有似无地传来。 在二人走后,姚美人瞥了眼脸色彻底冷凝下来的云贵嫔,也起身告辞:“嫔妾也先回去了。” 片刻,凉亭内只剩下云贵嫔和她的宫女。 雅杏心底苦笑,偶遇圣上本来是一件喜事,偏偏又遇见了仪嫔,让情势急转而下。 雅杏小心翼翼地低声: “主子,时辰不早了,小林子应该把午膳拎回来了,咱们也回去吧?” 云贵嫔没说话,她扫了眼石桌上残余的核桃壳和那杯格格不入的白毫银针,她眸色一阵晦涩难辨,许久,她终于起身,走出凉亭时,也冷冷道: “以后颉芳苑不许再出现白毫银针!”
第40章 邰谙窈被送回到闻乐苑后,时瑾初就回御前了。 秋鸣叹了口气:“皇上来得太快,主子都没得及和姚美人说什么。” 绥锦正在给香炉中添熏香,闻言,纳闷地看过来,邰谙窈也恰时抬起头,有点不解:“还要说什么?” 秋鸣懵了一下。 她细想主子和姚美人的对话,两人有说什么吗?不是才提起了一句,圣驾和云贵嫔就来了么? 邰谙窈看出她在想什么,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就够了。” 她都提到了犯事人家的奴仆何去何从,这宫中唯一和此有联系的也就是白蓉,姚美人要是听不懂,两人也没有必要合作下去,说得难听点,姚美人位份、恩宠都不如她,想要促成两人结盟,姚美人总得拿出点真材实料来。 她没那么善心,也不乐意在宫中扶贫。 而且,她和姚美人不过是萍水相交,姚美人表现得再真切,邰谙窈也很难相信她。 这种合谋的事情,一旦说得多了,不过是给人徒留把柄罢了。 秋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她有点疑惑: “那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邰谙窈轻颔首:“等。” 等着看姚美人能做到什么地步,如果姚美人不中用,这件事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不是她不想亲自动手,但谁让她和宫外联系浅薄,再是想要拿捏白蓉,也只能心有余而力不足。 很快,邰谙窈就知道时瑾初去坤宁宫找皇后是什么事了。 翌日请安时,邰谙窈起得不早不晚,到坤宁宫时,高位也只有一位敬妃娘娘来了。 邰谙窈看见这一幕时,不由得轻敛下杏眸,敬妃礼数齐全,给皇后娘娘请安惯来都是只早不晚,她虽是高位,但在宫中极其低调,轻易叫人想不起她。 邰谙窈入宫半年,对敬妃也是知之甚少。 一刻钟后,众人来齐,皇后也从内殿出来,她才坐下,就撂下一道消息: “今年秋狩要开始了,皇上会带几位妃嫔一同前往。” 话音甫落,殿内妃嫔面上立即浮现欣喜,秋狩一般只会带几位妃嫔,能见到皇上的机会多了,而且,被困在这宫中许久,能出去透口气的机会,谁不喜欢? 周嫔最先按捺不住: “皇上有说,这次秋狩会带谁一起么?” 这个问题一出,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朝皇后看去。 邰谙窈早得知了消息,也知道她会在秋狩伴驾的名单上,便不像其余妃嫔一样着急,她轻抿了口茶水。 赵修容靠在位置上,瞥见这一幕,她不着痕迹地轻挑了下眉梢。 皇后看了眼说话的周嫔,抬手隔空点了点她,笑着道:“你啊,每次都是你最着急,放心,少不了你的。” 周嫔惯来闲不住,皇上对她也难得有印象,这种出宫伴驾的事情,名单上一般都会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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