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没有要和她一起下地狱的心。 也并非因着腹中孩子才送她出府。 自始至终,费尽心机的只有她一个。 绿绮担忧看她生白的脸色,“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 她敛下眸,轻轻摇头。 主仆几人暂且先在桐花巷住下。 云奚没打算在上京城待,田地房产变现都需要时日,阿裴日日出去跑,一面寻买家,一面探听大理寺里的消息。 这案子牵连甚广,大理寺遮掩得严实,半点也探不出来。 阿裴跑了几趟无果,回来唉声叹气,满脸焦急。 绿绮问他,“阿裴,你不怕大人吗?” 她不能理解,他为何如此上心。 也不能理解,他有这么多的财产傍身,现今谢家倾颓,他为何还要听谢珩的话守在这里等云奚。 阿裴给她回答,“大人是个好人。” “好人?”绿绮不能同意,“他若是好人,这世上可再没有坏人了。” 在她眼里,从前府里待人和善,温润有礼的大公子早已消失不见。 现如今的他,做了这么多的事,早与这个好字是半点不沾边了。 阿裴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事就是这样奇妙,一个人的好坏,原就不能笼统定义。你瞧的坏,未必就不是他人眼里的好。 云奚日日关在房里,闭门不出。 她愈发沉默寡言,比从前关在这桐花巷里时更甚。只偶尔和绿绮说话。 “你惦记栖迟吗?” 他和谢珩一道入了大理寺,生死不知。 “惦记啊!”绿绮神色也是黯淡,“惦记有什么用。我与他,到底是没有缘分。” 他们两原已定了婚期,正是这月里的好日子。只是现在看来,是再无可能了。 大约半月后,谢霜寻来了桐花巷。 一看见云奚,她眼里就落下泪来,“你怎么在这里?我还当你也进了大理寺,一直找你不见。” “姐姐。”云奚眼眶也红,看向她身后同来的顾君言,“你们怎么找来了这里?” “她在家里日日哭,哭完了大哥哥哭小妹妹。”顾君言无奈,“我实在没法子了,就叫人去打听,好在你还没有离开上京城,不然我真不知要去哪里寻人给她。” 谢霜到底被顾君言护下,没有被牵连进去。 她也不知谢珩遭难是顾君言和云奚所为,还一心盼着顾君言能从中斡旋救他。 又宽慰云奚,“妹妹你放心,有顾家在,大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她不肯云奚再住桐花巷,绿绮是个丫鬟,阿裴年纪又轻,万一出了茬子,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好在顾君言在外也有宅院,又有小厮门房看着。她住在那儿,再好不过。 云奚犟不过她,只得搬过去。想着等田地房产卖出去,就带着绿绮回阳夏。 现在有着顾家这一层关系,纵是云奚闭门不出,也时常能听见谢珩在大理寺的消息。 第229章 做局 此案干系重大,尚在审理当中。大理寺,刑部几番提审,谢珩均被上了重刑。 “他倒是嘴硬,听说板子上身也哼都没哼一声。”顾君言来见云奚,装模作样悠悠叹气,“就是这般铁骨,不知能熬过几回。” 云奚听着,平静问他,“若是案子定下来,他会死吗?” “死?”顾君言提到这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这样的人,满肚子的阴谋算计。现下能将他关在狱里都是好的,你想要他的命?做梦!” 云奚给他的名册和往来账簿里布满了陷阱,他已是处处小心,还是着了谢珩的道往里跳。 折腾到现在,牵扯了大半朝臣进去,里面还不乏皇室权贵。现在大理寺的人被他搞得焦头烂额,这个案子且有的拖。 案子最怕拖,往往拖到最后,就不了了之。 顾君言实在气不过,对云奚道:“我要不送你去狱里威胁他一下?你就跟他说,他若是再不伏法认罪,你就把腹中的孩子打了去。” “顾将军可少打我家姑娘主意。” 绿绮气呼呼,把斟满茶水的杯盏往他面前重重一搁,漾了他满身的水。 顾君言叹口气,抖抖袍子,自己转头去了大理寺见谢珩。 他被关在狱中大半月,牢房阴暗潮湿,脏污的囚袍遍布血痕,瘦骨嶙峋,狼狈不堪,这哪里还是那个昔日清风明月的探花郎。 唯有那双看过来的眼一如从前,波云诡谲,窥视人心。 再窥视人心又何妨,他现在已是阶下之囚。 顾君言抖抖自己被茶水打湿的衣袖,神情倨傲,不免有些得意,“想不到谢大人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会有如今这番模样。” 谢珩抬眸,轻飘飘看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开。 那里头的不屑惹恼了顾君言,他有些气急败坏,“你得意什么?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一个阶下之囚罢了,过了今日都焉不知明日还有命在。” “顾将军难不成真当是自己的功劳?”谢珩勾着唇冷笑,笑里满是嘲讽,“那个名册是我刻意留给你的。没想到顾将军明察暗访了这么久也没查出里头的蹊跷来。不过无妨,总归是顺我心意递上去了,此事还得多谢顾将军成全。” “你是故意的?”顾君言隔着牢门看他,“你为何要如此做?” 为何? 他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下万物皆可为他做局,这一次,他赌的是云奚的心。 总要让她伤过痛过,真切感受到失去自己的滋味,她才会后悔,才会明了自己的心意,才会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 顾君言简直不可置信,“你真是疯了,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要知稍有不慎,他就会万劫不复。 “不过你的如意算盘可是打错了。”回过神来,顾君言微笑,好意提醒他,“云奚姑娘现在就在上京城里,她可是日夜等着谢大人认罪的消息呢!” 又故意一叹,“也是,她从前在姜湾村和陈公子多恩爱,郎情妾意,好好的一双鸳鸯,叫谢大人活活拆散了去,她岂能不恨。” 第230章 遇刺,命不久矣 “哦,对了。”他再往上添一把火,“这次你当云奚姑娘为何会与我联手?是陈淮安陈公子来找她了,真是痴情种,远在江州心里仍是惦记着他这个心上人。这般情深意浓,叫云奚姑娘如何能不动心?” “他们现在只等着你死了,便可双宿双栖,谢大人可千万不要叫他们失望啊!” 顾君言说完,拂了袖,自顾自转身离去。 他不必回头看,也能知身后那人深幽的眼里布满了风霜雪意。权势滔天又如何,机关算尽又如何。 不照样是求不得。 赵卿卿也求了父亲进大理寺来看谢珩。 一朝落难,多的是人想要上来踩一踩,何况他们曾有仇怨,她巴不得看他跌得粉身碎骨。 “我就说了,你会有报应的。”她看着草堆上坐着的男人,眼里是说不出的快意。 只可惜,清风明月染了尘,也依旧冷漠无情,对她不屑,甚至连一眼也未看她。 她于他,实是无足轻重的,微如蝼蚁。 她终于明了,恨意和不甘一起涌上来,最后化为一声可怜的悲鸣,“我活得不好,你也休想如意。谢珩,你等着看,我一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他是朝廷钦犯,大理寺层层看押,想要他的性命,谈何容易。 但到底是老天开眼。 赵卿卿一回头,就瞧见旁边牢房里关着个人。 是谢珝,他和谢珩兄弟同脉,此番受他牵连也关押入狱。 多可笑,平步青云没有他的份,一朝跌落高台他也跟着受难。 赵卿卿看过去的同时,谢珝也似感应,抬眸缓缓看了过来。 两厢对视,都看出彼此眼里滔天的恨意。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了。 案子还在审理,总会提审,总会有交集。当两个钦犯错身相过的那一刻,谢珝握紧手里的金钗,对着谢珩狠狠刺了过去。 这是那日赵卿卿刻意遗留给他的。 他要为姨娘报仇。 天都帮他,那人刚在堂上受了重刑,疲倦的身躯迟钝缓慢,竟生生没躲过去。 消息传到云奚耳里,她手下一松,杯盏顷刻落了地,倾洒的褐色茶水溅污了她月白的裙。 谢霜抓着她的手,哽咽哭泣,“那支钗子刺到了大哥哥心口处。妹妹……” 她泣不成声,“大哥哥快不行了!” 谢珩最后想见云奚一面。 顾君言从中替他们斡旋,在大理寺的会客厢房里,隔了道朦胧不清的山水屏风,她看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男人。 他瘦了许多,在狱中折磨了这么久,形销骨立,透过来的身形都佝偻着背脊。 那支金钗,刺入他心口下三寸,差点让他当场丧命。 不过也快了。 他到底是要强撑着见她一眼,才肯甘心。 云奚何曾见过他这番模样,他从来把控人心,意气风发,是上京城里令无数姑娘倾心的探花郎。 他原不该如此。 谢珩手虚虚握拳,掩唇费力咳嗽了几声,抬眸看了过来。 他瞧见云奚月白的裙,从门口进,最后停在屏风前,再未进一步。 第231章 世事轮回,他终有报应 她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想看他。 “妹妹离我这么远做什么?”他轻轻一笑,疲惫的声音有些嘶哑,“我如今已是这副模样了,妹妹还怕我吗?” 月白的裙终于越过屏风。 他看清姑娘的脸,艰难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欣慰的笑,“你气色很好。想必没有我在你身边,你开怀不少。” 云奚看着他,“姨娘的事,是我告诉他的。” 她借着谢珝的手,将那支金钗亲自送进他身体里。 “我知道。”他眉眼憔悴且平静,“所以,最后能死在妹妹手里,我心满意足了。” 目光落在她还未显怀的腹,“几个月了?上次你走得仓促,我也没来及问。” “三个月了。” 再有几月,这个孩子就能呱呱坠地。他会生在雨晴烟晚的初春。那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季节,万物萌芽,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真好。”他垂眸,语气有些落寞,“只是可惜,我或许瞧不见了。” “这是不是妹妹最想看到的结局?” 世事轮回,他终有报应。 云奚没说话。 她想起当年在阳夏佛像面前求的愿。 要叫他落榜,要叫他郁郁不得志,最好连那长宁侯府的赵家姑娘也嫌弃厌恶了他,从此声名前途尽毁。 佛祖果然做到了。 从大理寺回来这夜里,云奚做了一个梦。 当初悬崖峭壁边,郎君迎着风雪赶到她面前,眉眼温润垂眸看她,“沅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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