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姑姑让她靠到引枕上:“切勿多思,否则伤了胎气。” 温芍正要继续同齐姑姑说话,齐姑姑却已经听见外面细微的动静,按住温芍的手,笑说道:“世子回来了,如今有些心事你应该和他去说。” 她笑着转身出了暖阁,温芍抬头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站在帐外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齐姑姑小声与顾无惑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快步出去了。 温芍垂下头。 “醒了?”才闻得其声,人已经到了跟前。 顾无惑没有坐下,而是暂时立在温芍床边。 影子投到锦缎的被面上,温芍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 顾无惑见她没说话,又道:“齐姑姑说你有事和我说,是什么?” 温芍纤弱的手指不自觉地抠着身下的褥子,小声道:“世子,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实在很害怕,方才齐姑姑的高兴不是假的,可是顾无惑呢? 他还未娶妻,是否会乐于见到这个庶出的孩子的到来? 温芍说话的声音很小,顾无惑虽听见了,但又听得不是很清楚,于是便在床边坐下,问:“故意什么?” 温芍洁白又小巧的牙轻轻在唇上咬了一下:“不是故意要在世子妃进门前有孩子的。” 她说完便小心翼翼地去打量了顾无惑一眼,见他眉目虽温和,却也没有比平日多出几分喜悦,还是那般淡淡的,心下便更忐忑起来。 “谁说你了?”顾无惑眉心一蹙。 “没有,”温芍深吸一口气,稍稍坐直了身子,道,“奴婢听说过,很多人都不喜在成亲前便有庶子,世子和将来的世子妃……” “不会,”顾无惑打断她的话,微冷的目光落在温芍修长的脖颈上,久未有波澜的心忽然一动,但旋即便被他压下,“你安心养胎,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便是。” 他说得笃定,可温芍听在耳中却更彷徨不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一向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人,为何会说出没来由的这种话。 更何况世子妃还没影子,她眼下便说,更是有提前上眼药之嫌。 简直是越描越黑。 温芍又慌忙解释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说,只要奴婢和孩子能平平安安的,奴婢愿意带着它避得远远的。” 她终于囫囵说出了想说的话,虽心里还有更多的想头,但一团乱麻似的,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倒好受了些许。 一时顾无惑听了竟没有说话。 半晌后,温芍才听见他说道:“不会有世子妃。” 温芍不解其意,她脑子里这会儿混混沌沌的,只想着自己的事,正要再问,顾无惑已经起身:“我还有事,你先歇下,今后不用再服侍我,这几日父亲便要领兵出去,或许我忙时便不会回来。” 温芍点了点头,愣愣地看着他出去,直到此时又回过味来,想起他刚刚的那句话,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叫不会有世子妃?难道他不想娶妻了? 这实在是太诡谲又不合常理。 顾无惑作为瑞王世子,怎可能没有世子妃?便是将来也一定会有一位王妃。 他既不排斥温芍,便也能接纳其他女子,没道理却连正妻都不要了。 若说是为了温芍,就连温芍自己也不信,他待她很好,从不苛待责骂她,也没有看不起她,但却不是有情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更像是友人相处,闲时说上几句,而后便散开。 所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一点都看不透。 温芍重新把身子靠回到引枕上,顾无惑是天上月,山中雪,其实她从未与他接近过,甚至连触碰都不敢,又何来看透他呢? 如今有了孩子,她是高兴的,他应该也是高兴的,或许这就够了。 *** 温芍有孕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王府,因着这几日王府上下都在忙着顾昂即将出征的事,所以温芍这边并没有多大波澜,甚至连顾茂柔都动静不大。 那个叫珠雨的小姑娘,温芍也托齐姑姑去打听了一番她老家的事,得知那个地方正是北宁与南朔交界,如今很不太平,而珠雨支支吾吾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来的建京,最后温芍便与齐姑姑商议,把珠雨先留在了瑞王府。 离了那日的惶恐不安,珠雨其实是个很伶俐的丫头,说话做事一学就会,齐姑姑甚至说她比温芍以及麦冬芷荷都要聪明,学得又快又会看人眼色,留下来倒是很得用的。 温芍每日也没事干,听齐姑姑经常夸珠雨,便常把她叫到自己身边来带着,她对于这个自己在张时彦手上救下来的女孩儿,总是多带着几分怜悯之情的,又或者是同病相怜,于是格外优待宽宥她。 时间便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自顾昂离开之后,瑞王府又回到从前的样子,只是顾无惑却不再像以前一样大多数时候都待在净园,而是依旧像顾昂在的时候那样繁忙。 温芍与顾无惑虽每日都同处一室,然而见面的时间却少之又少,如今温芍也不必晨昏等着服侍他,通常都是夜里她已经睡了,顾无惑才刚回来,而清晨她还没醒来,他却已经起身离开了,顾无惑一向手脚极轻,所以睡梦中的温芍更是无知无觉。 温芍从不过问他在忙些什么,甚至也不是很在意。 他出身高贵,应是有自己的人生去过去,即便她开口关心了,也大抵是她不明白的事,又何苦徒增笑柄,让两人都不自在。 深秋时下起了连绵的雨,今年的雨水是比往年要格外多些,温芍记得入夏时也是这般一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如今天气转凉,还是漫天湿漉漉的,潮得人心里发闷。 温芍嫌屋里憋闷,于是便常搬了椅子坐在檐下看雨,不过也才几日之后,时气便更凉了下来,外头也坐不了,仍是只能待在里面。 这日雨后稍霁,天光也没完全放晴,日头刺不穿云层,只积了亮蒙蒙的一层光晕在天上。 温芍午觉醒来,觉得颇有些无趣,枯坐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趁着这难得不下雨的时候出去走走。 芷荷如今是跟着齐姑姑学做事的,她一时抽不出空,麦冬人又懒,倚在廊边编一串络子,温芍也不好意思叫她,珠雨见状便自告奋勇陪着温芍。 比起温芍她们,珠雨更是如今新来王府的,温芍看她素日也仿佛不大敢出去,今日倒是一双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打量着四周的新奇事物。 “真是没想到,我竟还有能见着这世面的一日,”珠雨看着才十三四岁的模样,后来温芍问了才知晓,原来她和自己同年,只不过是日子过得困苦,这才要比旁人更瘦小些,“能吃饱能穿暖,做梦都梦不来。” 四下无人,她与温芍在一处时说话说得大胆,温芍侧过头去看她,只见珠雨一双眸子亮亮的,整个人都雀跃又跳脱。 当初她被顾无惑救下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 温芍不由浅笑起来,自己都未能察觉。 珠雨又拉住温芍的手臂,悄声说道:“温姐姐这样就好了,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愁了,我便跟着温姐姐,不说让温姐姐提携,光是伺候温姐姐就够了,姐姐将来是主子,今后生下了世子的头一个孩子,那更是贵不可言了。” 珠雨自来了这里之后一直便将温芍称为姐姐,先前是不知道温芍的身份,后来齐姑姑与她说了,她于其他事情上伶俐,可却怎么都改不了口,温芍便也由着她去了。 不过眼下是在外面,有些话说者无心,被人听去总归是不妙的,温芍已经在上次的事情上吃过一次亏了,被那个叫秦桑的发现她与世子之间的端倪暗中告诉了张时彦,从而使得事情变得面目全非。 况且温芍本来就不是那种喜爱到处宣扬的人,每日自己过自己的也就很不错了。 温芍连忙按住珠雨的手,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这些话在外面不能乱说。” 她想起那日顾无惑说起世子妃的事,嘴上竟是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以后府上还有世子妃的,她和她的孩子才是瑞王府真正的主子。” 珠雨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乖觉地不再说方才那个话题,只是又换了个话头说道:“我听说前边园子里的菊花这几日开了,有好多不常见的品种呢,温姐姐既出来了便过去看看吧!” 温芍是知道珠雨所说的园子是在哪里的,不是王府里正经的花园,而是极小的一处,被王府的人叫做菊园,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去,只不过种了些菊花,遇着秋日偶尔会有几个人去看看花罢了。 那里离得比较远,温芍本来是没有过去的心思的,但珠雨兴致颇高,她才刚来王府,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新奇的,温芍在心底里很是可怜她,也不好意思拂了她的兴致,又想着反正都出来了,多走几步路也没什么,回头再下雨也是误了花期,便同意了珠雨的提议。
第22章 工具 温芍便与珠雨一起一路说着话,一边朝着那个园子过去。 转过回廊,又过了一重月洞门,眼瞧着前面就要到了,珠雨却忽然“哎呀”了一声。 温芍还没开口问她,她便说道:“我头上的珠花掉了,这可怎么办呢!” 说着一手摸着发髻,一手四处在旁边的地里寻看,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珠雨来瑞王府时身无分文,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身上的行头都是温芍和齐姑姑给她置办下的,温芍见她头上光秃秃的也没什么首饰,便从自己的妆匣里面挑了一朵珠花送给她,让她平日可以穿戴,珠雨收到后很是喜爱,几乎每日都戴在头上,宝贝得紧。 温芍怕她着急,见状便道:“若是找不到就算了,我再给你一支便是。” 珠雨弯着腰,发丝松散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只能听见她焦急地说道:“不行,这是温姐姐送给我的,我一定要找回来。” “我们这一路并没有去过其他地方,”温芍想了想便道,“应该就掉在我们方才过来的路上,沿着路再去寻便是。” 珠雨这才直起身子,见温芍也要跟着她走,便拉住温芍说道:“姐姐不用跟我去找,走了这么多路姐姐也该累了,不如就去前头坐着歇一歇,我脚力好走得快,想来很快便能找到了,到时再回过来找姐姐,姐姐等着我便是。” 温芍一想也对,正好也觉有些累了,自己如今的身子比不得从前,还是停下来歇一会儿比较好。 于是珠雨便回头去找珠花,而温芍继续慢慢往前面走,种满了各种菊花的小园子,亦被重重树荫遮蔽着,间或有鸟雀从叽喳着从枝叶间飞过,更显静谧。 温芍又往前几步,正要进去,却听见花间有人轻轻说话的声音。 她步子一顿,马上便停了下来。 温芍向来不爱沾染过多的是非,眼下便更是如此,她在王府里也不是一日两日,更是知道遇到眼前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当做没有来过,悄悄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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