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萧必安早已忘记谢笺是何模样,直到此刻,他才重新记住谢笺的样子。 “晚辈萧必安,久仰王爷大名。”萧必安双手相交,执在身前,行晚辈礼。 他少有对谁这般恭敬,况且对方还是与燕军为敌的反贼之首,曾经萧必安口中的“谢贼”。 萧必安的态度转变,看着仿佛只是为了让对方满意自己。 子书岁见他果然有投诚的礼貌,更对他所说的投靠相信几分,她默默看着,还想听萧必安会和谢笺说些什么,却听谢笺突然将视线投向自己—— “阿岁,你先出去,我有话与他说。” 闻言,子书岁不免有些失落,她真的很想留下来听两人对话。 却见谢笺神情严肃,她只好点点头转身走出营帐。 但也并未走远,她便站在营帐外的篝火旁,隐隐约约大概能听见里头对话。 身旁的篝火,将少女的身影倒映在营帐上,勾勒出一道纤细人形。 这阴影,自然没有逃过谢笺的眼睛,但谢笺并未开口阻止,也没当回事。 “萧必安。” 谢笺开口,无甚情绪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听说过你,你倒是有名。” 这话,旁人听或许察觉不出,可萧必安却能准确捕捉到谢笺的讽刺,似乎是对他有着浓浓的不满。 谢笺忽而加重语气,“你别看阿岁从小进出军营,但她到底是女子,便有爱美天性,你可知她为消除可怖疤痕,经历了什么?” “一个九岁的孩子,下定决心剜去几十处腐肉,泛着黑的血流了一床,那屋里的腥臭味连下人都议论。” “看一眼都心惊的伤口,白日疼得动不了,到了夜里疼得睡不着,她便在嘴里塞了块布。” “大概是怕自己会吵到别人休息,那时候我刚收养她,我看得出,她害怕我嫌她麻烦将她丢掉。” “到了夏天,愈合的伤口又开始流脓,就这样剜开、愈合,周而复始,好几个春秋,才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其中的痛苦,唯有她自己知道。” 谢笺回忆时,声音也带上不忍。 营帐外,子书岁听见这些话,才明白,原来当年义父也看出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流亡后被谢笺收养,她格外珍惜,也知道这是她能迈向复仇最近的路,所以开始时她确实很怕谢笺抛弃她,不敢麻烦他。 即便当时谢厌看不上她,处处要与她作对,她也一点都不敢告状。 没有谁天生就必须对她好,子书岁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安全感。 以前的她,是不会那么敏感,也是流放后才会察言观色。 此时,又听谢笺冷笑一声—— “而这些痛苦,都是因为你。” 这,才是谢笺对萧必安怀有敌意的原因。 并非是因为立场。 许久,没听见萧必安的回答,子书岁转头,将脸都贴了上去,透过薄薄营帐,她只能隐约看见模糊的背影,看不清萧必安的表情。 也不知萧必安会是何种情绪。 她将头挪开,觉得自己不该关注他的情绪,不该在意他的表情,毕竟萧必安已经准备投靠谢笺,也答应帮她。 那么往后两人就是合作关系,她也不再需要勾引他讨好他,自然也不用在意他。 子书岁想明白后,便离开了营帐外,也不偷听了,她朝伙房走去。 营帐内。 萧必安沉默良久,抬眸时敛去了复杂神色,语气平静却又透着丝丝难以名状的情绪—— “过往已成定局,无法挽回,只愿今后能与她立场相同。” 谢笺对于萧必安的回答,谈不上满意不满意。 营帐外的人影没了,谢笺注意到了,此刻明知故问道:“你有多喜欢阿岁?” 多喜欢? 萧必安垂眸,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知道,如今的他是没办法看她在眼前受委屈的,无法看她哭而无动于衷,哪怕明知她是装的,他也总是上钩。 萧必安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她,但却知,她是他心中第一人,也是唯一除了父母之外的人。 想着,他大概知道了答案。 萧必安下意识地向上抿了抿唇角,“愿与她一同造反。” 方才谢笺说了那么多,都颇为沉重,如今听到萧必安此言,蓦然笑出了声—— “好一个萧氏子弟,你可知造反失败会落得什么下场?放着大好前途不要,选择造反?” 当年谢笺是被逼得不得不反,而今,却有人主动造反。 谢笺语气轻蔑,从头到尾,谢笺都没给什么好脸色。 萧必安在京城是什么人物,而今没被好言相对,却没有任何生气之色,反而还端着一副晚辈仪态。 听了谢笺几近质问的话,萧必安泰若安然,“自古成王败寇,若想永葆荣华,自然要审时度势。” 谢笺这些年没少听说燕京几个出色的人物,其中萧必安便是一份,如今见萧必安这样冷静自信,谢笺忽地明白了刚才子书岁所形容的几个词。 描述得很准确。 “你的投靠,只是你,还是包括你身后的萧氏?”谢笺起身,一步步踏至萧必安面前。 萧必安见状,稳重沉着的语气中带着笃定,“萧氏。” “你能做主?”谢笺有些不信。 偌大的家族,光靠一人能做主? 当年谢笺谋反,那时家中长辈已经全在祠堂当牌位了,所以谢笺一人做主。 反观萧必安,萧氏可并非什么小家族,势力与人脉庞大到不可估量,真的能让萧必安做主吗? “能。” 萧必安启唇,说出的一个字,却被千金还重,是一种保证。 萧必安其实想过,自己是萧氏下一任家主,不论造反成与败,都无法从家族摘出来。 所以哪怕只是一人举动,亦代表全族。 若是失败,株连九族必不可少,萧必安不是完全没有考虑到,毕竟他再冷血,对待家族仍是有使命责任感。 可观历朝历代,皇子夺嫡都会引起腥风血雨,所有荣辱,皆是要付出血的代价。 如今,燕国除了太子子书扶暨外,皇帝还有两个成年皇子,同样有竞争力。 萧氏作为太子外戚,毫无悬念地会被归为太子党,但太子就一定会登基吗?萧氏的权柄一定会延续吗? 未必。 既如此,萧氏为何不能另起炉灶,投靠他人? 既然一定要站队,那作为萧氏未来家主的萧必安,怎就不能选择谢笺? 怎就不能选择和子书岁站在一起? 第187章 你家那把尚方宝剑,被我藏起来了哟! 那厢。 子书岁从伙房内走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烤鸭腿,鸭腿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和香味。 天边已经逐渐晕开白边,微弱的亮光照射在大地上。 军营内静悄悄的,不论是原有的守城军,还是刚来的十万定阳军,此刻都在营帐内休息。 子书岁独自坐在篝火边,烤着火啃鸭腿,香脆的肉进了嘴,瞬间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她的唇边也轻轻咧开了笑。 身处军营内,围着篝火吃肉便是最快乐的事了。 忽地,身后响起脚步声,鞋底与地上沙石轻轻摩擦发出渍渍声。 她没有回头。 只见篝火边多了一道长长的影子,来人只是站着,也不说话。 子书岁顾自啃完了整个鸭腿,最终还是有点忍不住好奇,“义父相信你投靠之心了?” 语罢,对方却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沉吟道—— “你怎知是我?” 闻言,子书岁这才扭头,向身侧抬头望去。 一袭黑色锦衣的萧必安也低着头看她,问的大抵是心里话,他的目光都透着探究。 子书岁无聊地笑笑,“除了你,恐怕整个军营,无人会在此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身边,还不说话。” 说实在的,其实萧必安这个人挺闷的。 就是很深沉。 他心情不好时,有脾气或许会发泄出去,脸色也能看出不爽来。 但心情好的时候,他反而都尽量憋着,不让人去察觉到他的开心,嘴角即便扬起,那也是肉眼难以察觉到的弧度。 原本他年纪就不小了,结果他还比他同龄人更深沉些,可不就显得他过于稳重老成了吗。 得到答案的萧必安垂着眸,看着篝火,眼中也似燃起火苗,“嗯。” 他回答的,是她的问题。 他忽而坐下,在子书岁的身侧,然后与她道:“天亮之后,我就该走了。” 子书岁点点头,这次沉默的是她。 手中啃完的鸭骨头被她扔进篝火中,“我要和你一同回京,你要记得去永安接我。” 如今永安县已经姓谢,作为身在永安县的永安公主,自然逃不出来,得萧必安带着燕军去讨要,或者说拿什么交换才行。 子书岁打定了主意要去燕京,即便义父不同意,她也要去。 “你就不怕,到了燕京后,我后悔了,将你的事都告诉皇帝?”萧必安说完,看向身侧少女。 见她鬓边发丝垂下,他的手生出痒意,于是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替她将头发别到耳后,却被她侧耳躲开。 霎时间,他眸光中的篝火变得黯淡。 子书岁意识到他的举动目的后,自己抬手将碎发别好,她看见萧必安的神色后,狐疑地凑近了些,“你我现在是盟友,我便不需要像从前那般,费尽心思勾引你了。” 她说这话,是想叫萧必安明白,他们之间的距离。 很远。 乞料,他抓取的重点却是—— “费尽心思?” 萧必安皱了皱眉,“我很难……”勾引吗? 勾引两字,他看着少女那双眼眸,竟是难以说出口来。 “不难吗?”子书岁难以置信地瞅他,“你不会觉得,自己可正常了吧?” 闻言,萧必安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此时又听少女自信地威胁他—— “不过,你若敢两面三刀,到了京城背叛我……呵呵,”她那张干净的小脸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别看狗皇帝现在对你这么器重,那是他还没有更合适的能代替你的人。” “太子若不逼供,以狗皇帝的身体还能活很久,像你这样靠人狠上位的,将来多半不会有好下场。” 子书岁直白又得意的话语,也没让萧必安有一丝愤怒,换以前,他早就沉下脸来给她看了。 见此,子书岁愈发得寸进尺,小声给他透露了个消息,“你家那把尚方宝剑,被我藏起来了哟!” “到时候,我拿来做坏事,你们萧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她小嘴喋喋不休,狡黠得如同一只小狐狸。 语罢,她见他脸上终于有了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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