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你派出去的人手,没有瞧见?” 崔焕听他这话,皱起眉头,“表弟是指什么?” “比如,你的手下有没有瞧见沈永宁被火烧死,有没有瞧见沈永安逃跑……”说到这里,萧必安发现崔焕神色未变,于是他沉声继续道,“再比如,有没有瞧见沈永宁被辱。” 最后一句话落下,萧必安只见崔焕面色骤变。 就像是不经意间被触及内心的伤痛般,崔焕面如菜色,神色虚浮,却迟迟没有回答,过了很久,崔焕拿起面前的茶盏,垂着眸说,“没有。” 没有? 可即便如此回答,萧必安却已经从崔焕的脸色获取到了真相。 崔焕的表情,一点也不像不知情的。 或许他确实不知道永宁永安死没死,但他一定知道沈永宁被人侮辱。 “原来是这样。”萧必安意味深长地看着崔焕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崔焕却好笑被他戏谑的语气气到,气急败坏道:“表弟问这些,究竟想做什么?” 萧必安不急,从容地将折子拿了回来,“只是同表兄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确认我有没有看见沈永安活下来?那我告诉你,当年我派出去的人,半路就回来了,我的人并没有看见你想知道的这些,”崔焕皱眉,“即便她活下来,对你也造成不了任何影响,你何必揪着不放?” 崔焕的语气不太温柔,此时也没了一惯的端方君子之态。 “表兄希望她活着?”萧必安的手轻轻扣着公案,发出清脆富有节奏的响声,让闻声者莫名焦躁。 而萧必安又没给崔焕说话的时间,便继续说道:“沈永宁被辱时,你明明能救,却选择了袖手旁观,你觉得沈永安若是活着,能放过你?” 崔焕下意识驳斥,“我没有!我没有袖手旁观!” 见崔焕还不想承认,萧必安懒得与他多说废话,下一瞬便起身,意为送客。 见状,崔焕亦不愿多留,难掩怒气地走出了京畿司。 可有些事,不承认,却不代表没有发生。 崔焕又记起了那些痛苦,压抑在心底多年的事情,他从未同人诉说,只能自己默默承受。 今夜,许是又睡不着了。 萧必安在小楼上,往下望去,正好看见了崔焕离去的背影,光从脚步也能看出他很生气。 萧必安低垂着眸,兀自又冷笑一声,看吧,自欺欺人的人真的很可笑。 若他是崔焕,今后必定要加派护卫,省得哪日被仇人找上门…… 不对,他不会是崔焕。 萧必安没有所谓的青梅竹马的爱人,倘若是有,他绝不会像崔焕一样,袖手旁观对方的遭遇。 但凡是个有血性的儿郎,都不会在所爱之人备受欺凌时,以家族为借口,装作没看见。 萧必安想护之人,一定会护住,不论付出何种代价。 危险和仇敌,他也会提前解决掉,斩草除根,绝不留一点隐患。 …… 入夜。 子书岁将一碗长寿面吃完了,然后又将另一碗装在食盒里。 她早早地将卧房关上,告诉银杏和容露,她明日要早起入宫,所以今日要早些休息,不要打扰。 到了子时一刻,庭院内一片寂静。 子书岁一身雪白的裙装,头上简单地戴着一朵白花,未施粉黛的模样,像是要去为谁送葬一般。 青石板被一层淡淡的月华笼罩,崔家前院安静到诡异。 通常在这个时候,多数人虽已睡下,但府中仍是有值夜的下人。 可这会儿,崔府前院却是空无一人,唯有书房内亮着昏黄的光,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不论书房内外都徒增了几分阴森。 书房内,崔焕尚不知外头变故,他的眼下是一片乌黑,因为连着几日没有睡过好觉,今日也不例外。 实在睡不着,便来了书房,忽而又想起白日里萧必安说的话,他来到书柜前,书柜的最下层,上了锁。 他将锁打开,里头是一个存放多年的木盒,他的动作轻缓,仿佛深怕弄坏了里面的东西一般,视若珍宝地将画卷拿出。 画卷摊开,赫然是一幅美人图。 这尘封多年的画,他已有数年没有碰过,今日一看,他心底便如被蚂蚁啃食般地抽痛。 崔焕目露怀念,伸手抚上美人的鬓发,好似这般就能触碰到她似的。 书房外,不知何时起,一个身影悄然出现。 女人身着灰金色长裙,裙摆在夜风中飘荡,她的身上散发着强烈的杀气,脸上的面具覆盖了大部分容颜。 见书房内的人并未被惊动,她将一支香点燃,插入窗纸中。 约莫小半炷香的时间过去,身着白色裙装的少女身披月光,轻盈地从房梁上跃下,稳稳地落于庭院内,她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质朴的食盒。 子书岁将迷溯香的解药提前服下,她并未遮面,推开崔府书房的门,只身入内,留灵琅在外看守。 书房内,崔焕坐在书案前,一双眼变得恍惚迷离,甚至眼前一度有了重影,下一瞬,便见一女子从门外走进,看不清样貌。 子书岁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她看见了崔焕正在触碰的那幅画,她的眸光一凝,先是复杂后是讥讽。 没想到,崔焕还留着她阿姐的画。 “你骗了她,有什么资格怀念她?” 第112章 天上明月,圣洁不可侵犯 子书岁觉得可笑。 而后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定迷溯香已经起到效果,才再度开口—— “你还记得,流放出发的那天,你在城郊是如何说的吗?” “你说,你会去西北找她,你说你会护她余生,你说这一路上会打点好一切。” “可你一样都没有做到。” 少女的嗓音中带着控诉,一句比一句更哀痛。 含冤入狱后,阿姐不想牵连崔焕,从没有主动要求过他什么,流放出京的那日,是崔焕自己追上来给阿姐承诺。 他承诺即便不做这个崔氏公子,也要去西北同阿姐在一起,哪怕此后以农耕为生也无妨。 流放路上的每个夜里,子书岁都能看见阿姐拿出崔焕的定情之物睹物思人,阿姐既欢喜他的真情,又怕牵连于他,阿姐不想让他前途尽毁。 可那时的阿姐哪里知道,数个夜里的纠结是那样多余,崔焕根本做不到。 崔焕说会沿途打点,可阿姐依旧受到了欺凌。 崔焕说会去找阿姐,可自从京城出发起,到了几个月后进了西北之地,也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从一开始的期盼,到最后的心死。 昔日高贵的郡主沦落到流放犯,从备受追捧到人人欺凌,自从被辱后,沈永宁是想寻死的,她身上流着皇室血脉,她的母亲是先帝唯一嫡出子嗣,她不能给母亲丢人。 可看见重病的子书岁,沈永宁却不得不担起长姐的担子,活下去。 她放下尊严,苟延残喘,只希望余生可以将妹妹抚养成人。 可即便结束了漫长的流放路途,到了西北,她发现那些恶心的嘴脸仍要来恶心她,沈永宁意识到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因为妹妹会有长大的一天,那些欺负她的人,迟早会将欺凌的对象变成她的妹妹。 她已经被祸害了,可她的妹妹不能,她要护妹妹周全。 是以,想出了逃跑的法子。 …… 想到过去,子书岁难掩苦涩,子书岁知道,即便身为夫妻也会大难临头各自飞,更遑论只是个青梅竹马、准未婚夫,崔焕的失信无可厚非。 可子书岁就是不想放过他。 从阿姐葬身火海的那一刻,子书岁就想杀了崔焕,也或许是更早,或许是阿姐被欺负的第一次起。 子书岁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因为脑子里总会有些疯狂的念头。 那些念头告诉她,如果崔焕做到了承诺中的一件,阿姐就不会这样凄惨地死去。 明明崔焕不是杀人凶手,明明姐妹两的苦难不是崔焕造成的。 可对子书岁来说,他就是不该活着。 此时,崔焕垂着眸,听到少女的话,耳边似乎响起了当年对心爱之人的承诺。 即便不清醒,他也能深深感受到那份疼痛,他的眼睑下流出几滴泪水,言语悔恨,“是我无能,是我无能。” 白日里端方君子,总会向世人展露完美无瑕的一面,他不会承认自己是懦弱的人。 可现在,他吸入了迷溯香,那些迷幻的意识直击心灵,他只能说真话。 “你既然承诺了打点保护,又为何没派人保护?”子书岁问出多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 崔焕凄凉地笑了笑,“我,我让人跟着了,可那些欺负她的官差,是嵇家下的令,嵇氏势大,我若与之作对,会害了崔氏……嵇大公子知道我发现后,承诺帮扶我,只要我不将此事说出去,这对我和家族都有好处。” 崔氏早就不如曾经辉煌,在京城一众世族中只能算作二流,平平无奇,更不能跟嵇氏、萧氏相提并论。 若有嵇氏、萧氏两家的帮扶,崔焕便可平步青云,少走许多弯路,于家族而言也非常有利。 所以,他答应了。 他说得好似很辛酸,可子书岁听了却大惊。 她一直以为,崔焕没派人保护,可如今却突然被告知,那一年崔焕派了人的……可却在冷眼旁观阿姐被一次次欺辱,都没有出手过一次!甚至以此当做把柄获取嵇家的帮助! 这比没派人手,更让人痛恨! 既然当初嵇氏为封口崔焕而许下好处,那么恰恰说明他们做的事并没有被燕德帝允许,所以不能让外人传扬出去。 毕竟曾经的皇室郡主,哪怕已是庶人,也流有皇家血脉,为了皇家颜面,就算赐死也容不得玷污。 一般的皇室宗亲被流放,官差是不敢惦记的,因为这些贵人有概率会翻身,就凭身上的血。 即便燕德帝不特意交代,也不会想到外甥女会在流放路上经历什么非人的待遇。 毕竟那可是京太后的嫡亲的唯二外孙女啊,是皇帝的外甥女啊,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算两个郡主失去母亲,就算京太后没了权势,可到底是个太后啊。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做坏事啊? 所以那时候的崔焕,只要救下沈永宁,而后再将实情禀告给燕德帝,即便燕德帝再昏庸,也绝不可能纵容嵇家的行为,嵇氏更不可能伤害到崔焕。 退一万步来说,崔家与萧氏还有姻亲,嵇氏不可能贸然对崔家不利。 就算崔焕当时救了沈永宁,也不会有任何弊处。 但不救,会有好处。 故,是崔焕要与嵇氏同流合污,并非没有选择,是他选择了好处,选择了恶的那方。 子书岁的眼眸中闪过泪花,眼底尽是憎恶和恨意,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笑声里满是悲戚,这一切简直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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