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赵氏什么时候会进来,左右依着她谨慎的性子, 不会叫太多人知道来龙去脉,能拖到明笙回府发现自己未归,便不会出事。 吃茯苓糕的当口,撄宁把满天神佛拜了个遍,从十八罗汉到女娲娘娘,能想起名字的都拜过了,连送子观音和财神爷都没放过。 她心底默默告了声罪,都说心诚则灵,之前没拜过不打紧,今日若是平安无事,她撄小宁就是最虔诚的佛门弟子,明日就去捐香火,后日就去立金身。 只是不知道她有这般跟神佛讨价还价的念头,还能不能被保佑。 约摸是没用的,不然她怎么神佛没等到,先等来了一尊活阎王。 撄宁呆呆的问完那句‘你怎么来了’,才看到晋王冰窖一样冷的脸色。 只见他扔下手里掐着的人,扑通一声巨响,赵氏脑袋正正好磕在门槛上,动静之大,令人怀疑她还能不能喘气。 撄宁在关心赵氏的死活和显摆自己的本事之间犹豫了一刹,出于某种直觉,她决定还是先关心下看上去心情很差的晋王殿下。 结果不等她开口,那厮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拎兔子一般拎起自己的后领,如刀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那眼神跟她打量自家溜出去撒欢的小鸡崽一模一样,爪子一只不缺才能安心的放回窝里,不然费心费力养那么大,自己还没尝尝滋味就被别人放锅里煮了,很难不怄气。 撄宁跟个兔子一样被拎在半空,还不忘神色镇定的介绍:“这个人不知道叫什么名,是扎了穴位才昏过去的,六皇子…呃”她有些心虚的小声道:“…是被我拿茶壶敲晕过去的。” 话音刚落,拎着她的人便松了手,撄宁措不及防,一屁股摔到六皇子背上。 她忙不迭的爬起来,中途还不小心踩了两下六皇子的手。 撄宁站定之后,先是对着六皇子的脊背作了个揖,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她可不是有意羞辱皇子王孙的,这笔账要算只能算到晋王身上。 这般想着,她转身对上了少年的眼,宋谏之眸中浮着冷戾的杀意,视线相对,直激的人脊背发寒。 她本想着把赵氏的盘算一五一十讲给晋王听,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却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他面上那线血迹,不用想也知道怎么来的。 宋谏之不说话,撄宁本能地察觉到氛围不同,也跟个鹌鹑似的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良久,他才吐出冷冰冰的两个字。 “很好。” 撄宁可不会傻到认为他在夸自己,她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一紧张话也多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解释:“你那日提点我我便想明白了,今日就是想来求个明白…” 她迎着晋王剑锋一样刮人的视线,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道:“你擦擦脸吗?” 宋谏之瞥一眼伸到面前的帕子,小蠢货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里藏着惊慌。 她怎么会慌?她怎么敢? 主意大到敢只身闯虎穴,现下看到他反而害怕了起来。 若真是怕他,也好,偏偏她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脾气,记性长不了。 宋谏之垂在身侧的手动了下,敷在骨头上的杀意激的手腕微微颤抖,他甚至想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账吊起来罚一顿,叫她好好长长记性。 他何曾这般失控过。 暴戾的征服欲在血管筋脉里横冲直撞,嗜血的冲动让他看不清眼前,理智断了弦。 宋谏之无视掉伸过来的那方帕子,执着剑转身朝赵氏走去。 提剑欲斩之时,却被人紧紧地抱住了胳膊,那点力道猫儿一样,不够看,却成功让他停了手。 “别,别。”撄宁小声重复一遍。 “她就是想要你来,不要让她遂了愿。”撄宁两只手围起来,给宋谏之胳膊做了个套,整个人几乎是挂在他身上。。 宋谏之眼底的疯狂渐渐退去,眉眼间冷凌的戾气却半分未减,唇角微勾,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也敢算计本王。” 赵氏脸色惨白如纸,她勉力撑起身子依靠到门板上,嘴里嗬嗬的喘着粗气,尽管面色痛苦,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撄宁。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眼底闪着不甘心的疯狂,可撄宁见过最吓人的是晋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这般放在明面上的,她害怕不起来:“你方才为什么不问我呢?是认为我已经是瓮中之鳖,没必要,对吗?” 赵氏方才在堂中,只说了一句‘你知道了’,毫无波澜的语气,那时她自以为胜券在握。 现在才来追问,不过是赌徒临死前的不甘心罢了。 “呵,你们闯上门来,以为能得善了吗?”赵氏诡异的笑道,她清瘦秀丽的面容扭曲的不像样。 “那个人不是你们府上的吧?”撄宁伸出手指了指身后尤在昏迷中的男人,认真道:“你这般谨慎,定然不会从自己府上找人,随便寻个无父无母的,事了之后杀人灭口死无对证,可是他现在还活着。” “还有,你案上的阴阳壶,扔了么?我想大约是来不及的。”撄宁想想也觉得后怕,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胳膊,被晋王殿下眼神凌厉的扫了一眼,又小心翼翼的松开了。 赵氏眼眶红的近乎滴血:“你算计我。” “我没有,”撄宁摇了摇头,老实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做棋。” “哈哈哈……”赵氏大笑起来,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她眼神中噙着恶毒的愉悦:“你看透了又如何?还不是不忍心让他杀我?说什么不遂我愿……” 她陡然放缓了语气,面上又恢复了那副楚楚动人的羸弱模样,口中却如毒蛇一样,淬出可怕的话:“你是不忍心,因为没能救了你阿姊。蠢货一个,自以为能拯救天下,其实只是个被我耍得团团转的蠢货,你还在为能拯救我而洋洋自得吧?” 撄宁听着她这番颠三倒四的话,眼睛都气红了,很不得上去踹她两脚才解气。 但宋谏之更快一步,没有撄宁圈他的胳膊,银白利刃挽了个剑花,从身后负手调转成正握,从下至上一路划过赵氏的脖颈与侧脸,在突出的下颌上落下道见骨的伤口。 不致死,但霎时间便疼得她满头汗珠,再不复方才的疯狂姿态。 “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旁人蠢?” 他看向赵氏的眼神,半丝情绪也无,好似眼前是个死物一般,冷漠又残忍,这才是宋谏之。 他一针见血的剖开赵氏的心事:“算计到头一场空,你不怕死,只可惜了你小产的孩子,还有你的母家。” 赵氏听到孩子两字时,眼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宋谏之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话锋一转,残忍的斩断赵氏的精神支柱:“不过像你这样自私,也只会为自己感到可惜了。” 室内沉默一瞬。 赵氏面上表情扭曲如化了的蜡油,她声嘶力竭道:“你懂什么?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母家荣宠,为了六皇子,为了我未来的孩子有更好的日子!” “你们懂什么?没人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母家落魄,夫君不成器,我不想被人看不起,有错吗?老天爷不肯给我就自己争,有错吗?凭什么你们就能高高在上,凭什么!” 她面上那道伤口随着暴怒的表情张合,鲜红泛白的血肉翻出来,血滴成了线。 “可你不该害人。”撄宁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殿中。 赵氏早已陷入癫狂之中,喃喃的重复着一句:“你没过过我的日子,你根本不懂…没有人知道我的难……” 撄宁垂下眼没再说话。 可她也不是一路顺遂过的日子。 她头一回跑商道,胆子大,独身一人跟着商队去了,缘因商队领头是她熟识的旁支兄长。没成想被人偷了全部的银票,从异乡的客栈醒来连结账的钱都没有,只能留下打杂抵债。 幸好她打扮的是少年模样,勉强在街头歇了好几天,却从来不敢在夜间闭上眼睡沉,更不敢与人多言,宛如惊弓之鸟,生怕被看穿身份。 路过的乞丐笑她是兔儿爷,不如去秦楼楚馆谋个营生,还险些被人牙子抓走,多亏她警惕,提前跑开。 熬了几天,只想着能再碰到那个骗她的人,至少把回泸州的路费要回来。 是同乡的阿伯认出了她,赶着牛车将她送回家。撄宁抱膝坐在牛车上,紧绷的神经终于能放松一刻,她当时只觉自己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巴不得痛痛快快哭一场。 但她不是。 他们回乡时抄的近路,路过中州,那年中州大旱,大片良田地皮干裂寸草不生。 饿殍遍野。 她亲眼见过人与野狗抢食,被咬断了一条胳膊。 后来她打了两年生意经,银子却没攒下几个,尽数捐了出去。 这世上,谁过得不难呢? 多少被命运磋磨的人挣扎着只求吃口饱饭,撄宁实在是想不通,赵氏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她指缝里漏出的一点富贵,就够大多数人温饱的过完一辈子了。 不愉快的回忆钻的撄宁脑仁疼,她悄悄叹了口气,转身解开捆着两人的布条。 六皇子手指抽动一下,撄宁想起他找过来时慌张的神情,大约也是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她快走两步回到原来的位置,细白的手攥上晋王衣袖,告状似的小声道:“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听她说话了。” 宋谏之睨她一眼,却只瞧见了她耷拉着的圆脑袋和眼下一道长睫的青痕。他没作声,懒得计较被小蠢货拽的皱皱巴巴的衣袖,单手抖尽剑上的鲜血,收回鞘中,捏了她的腕子往前走。 撄宁跟个半大小孩一样拖着走,两人刚跨过门槛,身后传来一句平静的呼唤。 “你不恨我吗?” 撄宁回过头,寻思了一息,摇摇头老实承认了:“不恨。我就是有些生气,再就是可惜我的五千两银子,不该花在你身上的。” 她蹲下身,掏出怀中那方没送出去的帕子,避开赵氏的伤口放到她身前,轻声道:“最后那次雅集,你喂完锦鲤回亭子坐下时,小心的扶了扶腰,我觉得你是看重这个孩子的。如果没走到这一步,该有多好。” 她不恨。 悔恨才是穿肠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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