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余生的每一秒,只怕都不能安生了。 撄宁没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一声撞柱的巨响,接着就是衣衫摩挲的窸窣声。 身旁之人应声望过来,撄宁迎上宋谏之略带探究的目光,忍住了没有回头,攒着一股劲闷头往前走。 六皇子的声音飘摇在偌大的庭院中。 “窈娘,窈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蹒跚的膝行到赵氏身边,颤抖着伸手抱住眼前血肉模糊的人,想小心避开怀中人的伤口,但血葫芦般的人,根本分辨不出伤在何处。 泪水顺着他沾血的面庞滑落,全无半分皇子的体面。 “我听你的,我去争,我去为咱孩子争一个锦绣前程,你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 “是我对不住你,若不是当初我一心系你让父皇下旨赐婚,你原该有更安稳顺遂的姻缘。” “窈娘,你还记得我们幼时学的曲子吗?我唱给你听……” 字字泣血。 可他想倾诉的窈娘,已经溺死在欲望的深海中。 再也不能回答了。 “权力的滋味,真能让人迷失到这种程度吗?”撄宁喃喃自语道,她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分不清是为了赵氏还是为了谁。 宋谏之眉目不动,反问道:“你没尝过,怎知不能?” 不知为何,撄宁觉得宋谏之不像会被权势欲念困住的人。他眼里向来只装得下自己,万事全凭心意,便是万人之主也难叫他折颜屈膝,偏又看得透尘俗万物的纷扰,世上没有比他更肆意更可恶的人了。 她听到了从未设想过的答案,呆呆的追问了一句:“你也是吗?” 却没有得到回音,只是被人不轻不重的点了下眉心。 “眉毛皱的跟酸菜一样。” 撄宁顺势回头望了一眼,六皇子府淹没在落日余晖中,屋檐上只余下抹诡谲的白,乌沉沉如一只默不做声的巨兽,肃穆,渗人,不知吞噬过多少鲜活的人生。 她不敢再看,快跑走到晋王身边。 如今倒是奇了,在这尊活阎王身边才能感知到一点人气儿。 …… “你何时动身去泸州呀?” “后日。” “我的信你看了吗?就是明笙送去的那份。”少女连说带比划。 宋谏之长眉微挑:“那是信?本王以为是驱鬼符,扔了。” “我想去。” “我想去,我可好有用了,”撄宁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己:“我发誓,你叫我往东绝不往西,叫我抓狗绝不逮鸡。” “求你。” …… “聒噪。” - 等撄宁知道皇帝的旨意是让晋王携家眷前往时,已经气成了一条河豚。 十一老实本分不会骗人,肯定是心眼蔫坏的晋王出的主意!
第31章 三十一 次日, 贤王妃来府上找撄宁。 彼时撄宁霸占着小厨房正预备大显身手,她昨日央了宋谏之半天,那厮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不说准去也不说不准去,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拿根绳儿吊着胡萝卜在兔子跟前晃, 简直可恶至极。 但撄宁没有气馁, 她想把握好这一天的机会, 让晋王意识到自己的重要。 俗话说得好, 想抓住男人的心, 先要抓住他的胃。 她本来打算寅时就起来做早膳, 但实在困得厉害,坐是坐起来了, 只是畏在被窝里发呆不想动弹。她花了不到三秒时间便说服了自己, 从善如流的倒头躺下, 被子一蒙。 左右晋王殿下也不差她这一顿饭。 她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来,着急忙慌做了四道菜派人送去谏院, 结果只换来不阴不阳的三个字‘怕有毒’。 能让她撄小宁亲自下厨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好吧。 不知好歹。 撄宁疑心晋王是故意挑自己生气,他向来爱拿自己寻乐子,真生气就进圈套了。 她发挥了自己不屈不挠的一根筋精神, 晌午还是兢兢业业泡在小厨房里, 直到贤王妃前来道别。 “你这次去泸州也不知要多久, 我听王爷说, 一年半载也是有的,”邹莹执着帕子拭掉她额上的汗珠, 眼神里流露着不舍:“你行李可都备好了?泸州那边湿气重……算了, 我说什么呢,泸州原是你老家, 没有比你更熟悉的了。” 她话到最后有点怅然的落寞,撄宁放下手里忙的东西,举手保证道:“姐姐放心,我保证一到泸州就给你写信,我们那儿有家老字号的糖蒸酥酪,做的一绝,等我招人给你捎。” 说完她脑袋卡了壳,眉飞色舞的表情也僵住了,呆愣愣的问道:“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泸州的呀?” 邹莹笑着拍掉她高举作发誓状的手,不解的反问:“嗯?王爷说父皇体恤晋王新婚,特命他携家眷前往,晋王也没有回绝,难道不是吗?” 撄宁记起十一昨天满脸的古怪和为难,现在想想,他哪里是不忍心拒绝自己,分明是晋王要他戏耍自己,十一生性本分,说不出谎话。 宋谏之那个能算计的,大约把自己的脑补都算计进去了。 撄宁恨不能当场变成只刺猬悄悄藏到宋谏之被窝里,趁他没防备扎他一身刺才算解气。 她欲扔掉锅铲,看着锅中香气四溢的炖鸡,又舍不得,只能把炖鸡当成宋谏之,恶狠狠地抄起汤汁浇在它身上。 邹莹看她气闷成这幅模样,脸都要鼓成皮球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她眉目一敛,突然想到了什么,讲起宫中的传闻:“六皇子今日没有上朝,说是六皇子妃因丧子之痛郁郁生疾,昨日撞柱去了,六皇子悲痛欲绝要出家为僧,被父皇训斥一通,在府上请了佛像铸造寺堂,可见心志已决。” 撄宁手上动作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遗憾,轻声接道:“这样么?也好。” 昨日晋王堂而皇之闯到六皇子府上,看见的人不在少数,燕京城里处处长满眼睛耳朵,人人又是八百个心眼,猜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斯人已逝,不若保留她最后的体面。大约也没有人会想到,六皇子对赵氏,爱重至此。 “是啊,这样也好。”邹莹轻轻叹了口气,随即转变了语气,轻快道:“快,让我盛碗鸡汤尝尝,我还不知你有这份手艺呢。” 邹莹喝了两碗,剩下的小半锅撄宁独自包圆了,喝到最后摸着肚子站都站不起来。 哪怕撑死,也不能给黑心肠的晋王留一口。 是以,宋谏之晚上回府时,在正殿见到了一只蔫蔫的小斗鸡,嘟着脸抱着手臂。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里满是不忿,看他回来,仰着尖下巴颇为趾高气昂的通知道。 “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明日几时出发?” 好一出先发制人,撄宁心中暗自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神态动作,活脱脱是戏折子里的小人得志。 宋谏之扫她一眼,走到上首坐下,斟了半盏热茶,天青瓷的茶盏拢在在长指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捻动。 他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我都知道了。”为表态度,撄宁矜持的颔下首,又后知后觉的想起眼前这位是自己最大的债主,嚣张的气焰略收敛了些:“你不要再想着诓我。” “本王何时诓你了?” 宋谏之这才掀了眼看她,他尾音拖长,半边眉毛微挑,墨玉似的眸子中是不加掩饰的戏弄。 “你教十一骗我,还害我……”撄宁这次反应快,说到后面眼睛瞪得溜圆,这才看透她大债主的险恶用心。 他哪里说过不能去,他分明是模棱两可的不表态! 只见宋谏之悠哉的斟一口茶,薄唇因热气熏腾添了两分朱色,少年眼角眉梢都挂着懒洋洋的笑意,像瞧着猎物在自己窝里打转却闯不出去一样,尽是戏谑的恶意。 风轻云淡,又尽在掌握。 撄宁试图做出幅恶狠狠的模样,看他气定神闲只觉自己输惨了。热血上涌,她羞窘得满脸通红,火烧屁股一样冲进卧房。 身后传来晋王的叮嘱。 “寅时出发,带着你那个侍女即可,莫惊动旁人。” - 撄宁的气愤一直持续到次日启程。 天未亮,他们便一行七人便出发了,除却十一和明笙,只跟了三个晋王的亲信。 两辆马车,一辆放行李,余下位置留给不会骑马的明笙,一辆是宋谏之和她的。 撄宁还在暗暗生着气,被戏弄了,她也懒得再扮什么忠臣良将,站在府门扫一眼两辆马车,径直往后面那辆走过去。 十一小心的打量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只见他面色如常,施施然登上前面的马车,门帘一掩没了动静。 可这厢,撄宁掀开门帘却犯了难,马车上除去行李,只余下一丈有余,明笙一人睡都紧张,更遑论多个她。 所幸撄宁不是个在乎面子的,从燕京到泸州少说要三五天,这么点事儿还不值当她委屈自己。她从善如流的退下来,蹭蹭蹭跑到前面。理直气壮地掀开帘子坐进去。 晋王不管在内在外,都是表里如一的臭讲究,坐的马车比后面的那辆宽敞了一丈不说,隔绝了外面尚带寒意的风,车底还铺着厚厚的狼皮毯,毛发松软叫人爱不释手。 寅时的天色隐隐泛着青,半丝日光都无,只有西直街上仍点着明亮的宫灯。 他们出发的同时另有两队人一前一后上路。 马车内光线比外头更暗,宋谏之闲闲环抱着双臂,闭目养神,晨风撩开窗帘,指缝风大小的缝隙中泄进一线光,朦朦胧胧的照在他侧颜上,美人图莫过于此。 这一方天地静谧异常,空气中发酵着令人筋骨发软的暖意,撄宁寻了块宽敞的地方躺下,裹紧斗篷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昨晚高兴的般夜都没睡着,眼下一觉睡到了巳时。 是被十一吵醒的。 “主子,再往前三里有个客栈,可以先落脚用顿午膳。” “好。” 宋谏之打算先微服潜入泸州,若是调查一般的私盐官盐,远不必如此谨慎。但七日前,泸州一县官上奏到京中,言明泸州盐场混乱内外勾结葬送了六百余条性命,崇德帝召人上京,结果那县官葬身在驿馆的火海中。 越要封口,越说明背后势力眼耳通天。 因此,他们一行抄的小路。 敌在暗,我也在暗,剩下只看谁先按捺不住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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