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淮谆压下心头乱七八糟的想法,望向眼前这对冤家。 宋谏之微敛着眼,目光凝在倒在血泊中的红衣女子,声音辨不出情绪:“她和下蛊之人,生了同一张脸。” 姜淮谆听出他话中的机锋,先是给巴巴望着桌上茶点的撄宁拾了块桂花糕,而后追问道:“不是同一人吗?” “不是。”他一开始心中就有怀疑,只是没法断论,那假掌柜若要留在客栈善后,便无法和他们同时出现在泸州城:“她如果不是披了假面皮,那便是被姊妹操控的双生子。” 晋王话说的冷淡,姜淮谆却被这充满恶意的猜想惊出一身冷汗:“是为了拖延时间妨碍查盐政案吗?可他们为何要冲着撄宁来?” 话刚问出口,他就猛然回过神来,这蛊若是下给晋王,简直是明晃晃的告诉皇帝,泸州盐政有异。事情没放到明面上,还有轻拿轻放的可能,一旦摊在明面上,不彻查难堵悠悠众口。 他喃喃自语道:“我竟不知泸州盐政一脉,有这般通天的本事,可他们怎能断定,给撄宁下蛊能拖时间呢?” 宋谏之无视地上两人扭曲的表情,手腕一转在人衣衫破碎的胸膛上刻了个‘五’字,收回目光道:“盐政司向来独立行事,所走行策律法无需经州府之手,你不知情,正常。” 他无形中略过了姜淮谆后面那句,所幸姜家子女是一脉相传的短心眼,转头就抛到了脑后。 唯有十一默默打量着眼前的形势,暗忖王妃这兄长委实有点迟钝,万望王妃解蛊之后能开窍些,不然照王爷锯嘴葫芦的性子,实在是难办。 只是……幕后之人不止能猜到他们离京的路线,还能拿捏准王妃中蛊一事能让王爷上心,满朝上下,也找不出几个。 “可跳楼这一出是为何?”姜淮谆寻思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宋谏之皱起了眉,长眉在面上划出道凌厉的弧度,本不欲作答,偏偏胸前生出个不听话的圆脑袋。 撄宁眨巴着眼看他,有样学样的重复道:“对呀,她跳楼作甚?好吓人” “鹦鹉么你?”他手中金戈之声响起,利剑回了鞘,空出只手捏上撄宁吊油瓶的嘴巴,面色冷淡的解释:“为了让你多当一阵小傻子,或者,当一辈子小傻子。” 先是找人来传话诓他,若能有效,便不必再启用后手。若是无用,索性便让那个生了一样壳子的人当面跳楼作罢,断了希望,将他们彻底拖入迷雾中。 那人从他们上楼时便在对面藏好了,只待观察他的动静,随机应变。 撄宁听不大懂他的意思,却也知道小傻子不是好词,委屈的皱起包子脸,要往后退挣开宋谏之的手,可嘴被捏的通红也没挣开,呜呜咽咽的唤起了夫君。 宋谏之这才大发慈悲的松开手,任由她老实攀在自己胳膊上。 心中那点被算计的恼怒,在对上她那双懵懂天真的圆眼睛时,不知为何骤然泄了气。 “十一,带他们从后门出去,就现在。” “是。” 十一虽疑惑不解,但多年随身侍从的经验令他不予多问,第一时间提着瘫软骨头的两人往外走。 “再见到那人,就告诉她,来同舟客栈见我。” 安然无恙的那人抖着腿,既不敢置信自己从阎王底下讨回条命来,又担心事后免不了麻烦,干脆壮着胆子实话实说:“我们确实不认得他,只是在街上撞见的,恐怕再难遇到了。” “会再见的,”宋谏之眼底掠过一线盎然的杀意:“照我说的办。” 本来注定的死棋,从他手下活着离开了,必然会被找上门。 至于到时候,这俩人能否保命,他就懒得考虑了。 姜淮谆虽摸不清晋王打算做什么,但被他这幅胸有成算的笃定模样说服了,略一犹豫,问道:“那我们也走?” 宋谏之却不慌不忙的回到位置,捏起茶盏轻缀一口,坐得稳当:“来不及了,你同僚大约到楼下了。” 话音刚落,一行衙门官员便横冲直撞的进了酒楼,封门、逮人、保护现场,操作行云流水得紧。 惊的姜淮谆嘴张的能吞下个鸭蛋:“我怎么不知我们衙门办事效率这么高……聚香坊离州衙少说十几里路……” 除非,从他们一进门开始,就有人提前报了案。 他按耐住心中的诧异,担忧的目光望向自家幼妹,她这一遭泸州行,焉知卷进了多大的风波? “去楼上查,在场的人一个不要放走。” 楼下发号施令的人穿一袭绛红官服,束发的玉冠在一缕日光下显得通透异常,乌发合着玉白的面庞。确实是老熟人,他的同僚主簿徐彦珩。 徐彦珩控制住现场,一面马当先撩袍上楼,先是去了对面包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细细翻看了桌面的吃食,一一探过屏风的织面,随即目光一凛,隔着十数丈远的大厅直射过来。 姜淮谆看看一脸事不关己的晋王,再看看浑没心事的家妹,颇为无奈的当起这个场面人。尴尬的清了清嗓子,刚抬手要同人打个招呼,却瞥见徐彦珩变了脸色。 原本锐利的眼神在看到自家幼妹时,缓和了下来,眸光微动,立时转身奔走过来。 不过两息时间便出现在了他们包厢门口。 “徐主簿,此时你莫要声张,先领人……” 姜淮谆还没看出眼前这一幕的怪异,宋谏之却在人身处对面时,便察觉出他目光的落点,眼色沉了下来,抬手搭在撄宁身后椅背上,温热的掌心卡住她后颈,拿捏小猫小狗的随意姿态。 “看本王回去,怎么整治你。” 他气息就贴在撄宁耳后,漫不经心的调。 语气也实在算不上严厉,甚至隐隐含着两分笑意,却令掌中人缩起了脖子,莫名想起了昨夜难耐的折磨,乖乖的放下手里的桂花糕,往他怀里拱。 想噘嘴又不敢,声音可怜得很,对不起她这身风流倜傥的男儿装。 “宁宁乖乖的,夫君不要吓我。”她嫩生生的手指没规矩的捏上宋谏之的衣襟。 ‘夫君’两个字,方才开了阀,眼下便更加不值钱的往外抛。 正在这时,房门被打开了。 只身站在门口的徐彦珩扫过这一幕,神色微顿,随即挂上无懈可击的浅笑,先冲姜淮谆颔首示意,再作揖低声道:“见过晋王殿下。” 见少年神色冷淡并未回应,随即沉声道:“不知晋王殿下已莅临泸州,下官礼数不周,还请殿下责罚。” 州衙小官,何曾见过晋王,能认出他靠的是谁,尽在不言中。 姜淮谆看着晋王的脸色,后颈莫名一凉,打圆场道:“莫要声张,先让我们离开此地。”
第39章 三十九 姜淮谆话音刚落, 挠了挠头,又忙不迭的补充了一句:“那女子是自己跳下去的,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州衙便先不要插手了。” 徐彦珩眉目不动, 视线扫过屋内三人, 看到破碎的屏风是目光顿了下, 而后遥遥睇向对面的护栏。 他行礼的姿势未变, 说的话却没那么恭敬:“卑职冒昧问一句, 此女坠楼可与殿下有关?州衙今日收了封报案信, 言道聚香坊有一女子……被逼自戕。” 最后四个字他放缓了声调, 一字一句。 宋谏之怀中挂着个缠人精,一手捏猫儿似的捏着她的后颈, 一手轻点在桌面上, 没有应声。 坐在对面的姜淮谆看到这场面, 颇为自己这同僚一板一眼的榆木脑袋发愁,他本来就被今天这一出出的戏唱的脑子不够使, 急得快把眉心捏出个褶子,解释道:“我和晋王殿下一同来的聚香坊,进来之后便没分开, 旁边包厢的人安然……” ‘无恙’两个字被他囫囵吞回了肚子里, 话锋一转道:“已经离开酒楼了, 我来做担保。” “可此案牵扯人命, 卑职不能掉以轻心……” 姜淮谆想起自己初到泸州州衙,曾大赞徐主薄为官刚直, 眼中不揉沙子, 那时候的他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一幕,怕是要五味陈杂的。 他这厢愁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那厢,撄宁被人拎兔子一样拎起来,老老实实扣到座位上。 宋谏之漂亮的眼睛扫了过去,语气平淡道:“本王要带人走,不能?” 边说边抬手拦住了撄宁大献殷勤要喂他桂花糕的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颇为嫌弃:“安分吃你的。” 显见是半分要解释的意图都没有。 大约落在晋王眼里,杀个把人,实在算不得什么值得交代的事情,更何况,此人并非为他所杀。 姜淮谆陡然生出一种既要当爹又要当妈的辛苦感。 他草草冲晋王行了个礼,拽着徐彦珩的半拉胳膊将人带出去讲明原委,最后还不忘嘱咐人切忌声张,只当不知此事便好。 包厢里,撄宁默默往肚子里塞了半碟子茶点,噎得直梗脖子,自己面前的茶喝灌完了还没了,顺手捞了宋谏之面前的来喝。 她傻了之后,倒平白多出些往日未曾见的勇气,换做之前,便是噎死,她也不敢拿活阎王面前的茶。 宋谏之哼笑一声,讥诮的话还没说出口,怀里又黏上个小蠢货。 “夫君,宁宁想吃糖。” 她一把嗓子脆生生的,眼神澄澈可见底,配上这身飒爽男儿装,像极了大户人家富养的少爷。 可惜脑子不太灵光,全然没看出宋谏之周身的低气压,还在无知无觉的撒娇卖乖。 “不准。” “宁宁想吃。”早晨出门时用过这一招,好使。 她心中模模糊糊有个印象,身后无形的尾巴都快翘起来,却被人一根手指顶住额头推了开来。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那双瞧不出情绪的漂亮眼睛睨着她。 撄宁莫名生出些乖觉,嘴巴一撇,王八一样缩着脑袋不敢吭声了。 恰在这时,姜淮谆和徐彦珩一前一后回了包厢。 “卑职冒犯,这便送殿下离开聚香坊。” 他一句话从头到尾未提晋王妃,担忧的眼神却不无克制的落在撄宁身上,一闪而过。 撄宁正被宋谏之吓得六神无主,长睫颤颤抬头望向面色和善的另外两人。 看到徐彦珩时目光一顿,然后一双眼睛笑弯成月牙,两只无措攀在桌案边的爪子抓住了来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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