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姜淮谆哄了半天没换来的一句‘哥哥’,现下竹筒倒豆子一般,不要钱的往外倒:“宁宁想要糖吃,漂亮哥哥给我,我给你这个。” 她抽掉鞶带上的一只玉佩,摊在手中递过去,干起了顶天的赔本买卖。 全忘了这玉佩是她早晨换男装时,废了好些口舌跟‘夫君’讨的,出门时还稀罕了好一会。 徐彦珩怔愣一瞬,按耐住习惯性要摸撄宁圆脑袋的手。 没接那块看上去就价值连城的玉佩,放手从怀襟中拿出两片麦芽糖,放到撄宁实诚摊开的掌心中。 他与撄宁自幼相识,家都落座在左右直通的一条巷子里,在他们尚还懵懂无知的年龄,家中老人也曾说过嫁娶的玩笑话。 可惜世事无常,京中晋王大婚的讯息传来,他便知自己所思所想成了奢望。 徐彦珩喉咙艰难的吞咽一下,那句‘王妃’在口中转了两个圈,到底没唤出口。 只是往旁边退了退,跟在晋王身后下了楼。 撄宁从别人手里得了好,也不再扭糖一般缠着宋谏之,而是巴巴的跟在徐彦珩身边,亦步亦趋的往下走。 她一门心思长在吃食上,哪能注意到活阎王要杀人的冷峻神色。 宋谏之只身走在前面,眉峰危险的压住,眼尾拖出道昳丽的弧线。余光扫也未扫,却能听到身后一连串的‘哥哥’,还有姜淮忿忿不平那句‘我不是你兄长吗?哄了半天还没有外人两块糖好使对吧,照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性儿,只怕哪天被人还要给人数钱。’ 可不就是个记吃不记打的蠢货。 宋谏之腰侧佩剑在日头下泛着冷然的光。 这只不够乖觉的蠢兔子,豆仁儿大小的脑子约莫是不会认主的,只灌了满脑袋的吃食零嘴。 没脑子,也没傲气。 教不听,也学不乖。 哪怕刚被他掐着后颈教训过,却仍会为了两块麦芽糖,不知死活的拽着旁人胳膊撒娇。在旁人面前蹦跶得欢。 眼下那人回了客栈善后,她又颠儿颠儿的跑到自己身边,一边鼓着腮吃糖,一边颇为大方的跟他献宝。 “夫君吃糖,一人一块。” 宋谏之脚步微顿,一双眼睛危险的眯起来,盯着面前的麦芽糖,随后抬眸,大发慈悲的分给撄宁半个眼神。 却在看到她那一脸的灿烂笑意时,陡然冷下了脸色。 如果撄宁现在是清醒的,便能发现他的神情与初见时一般无二,眸中没有半点热乎气儿,像是看一个死物。 没有愤怒,只是觉得这一幕碍眼。 方才面对红衣女子诡异笑脸时,都未激起的杀意,现下正附着在骨血中,令他听见太阳穴突突的血脉跳动声。 撄宁见他没回应,干脆正面扑到人怀中,仰着尖尖的下巴看人,圆溜溜的眼中写满了无措:“夫君,夫君吃糖。” 可惜她因为含着糖而鼓起的左腮格外招眼,招眼到宋谏之心里生不出半分怜悯。 撄宁那不灵光的豆子脑袋,实在想不起宋谏之早晨那句‘不准与旁人说话’的吩咐,她不知道怎么喊了那么多声夫君都没有回应,有些无辜又有些害怕的往人怀里拱了拱,拉着他的手摸上自己脸。 “夫君陪宁宁玩儿,”话末又小心的补上一句:“好不好?” 可眼前人还是一副冷峻的神色,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半分回应。 过路人多少带了些诧异的眼神打量过来,却没惊扰其中任何一个。 撄宁对他阴晴不定的脾气印象颇深,又想起自己被没收的大半垛冰糖葫芦,更加铆足了劲儿的撒娇,翘着脚仰起头要去亲人,奈何身高实在有限。 跌跌撞撞的一个吻,落在眼前人温热的脖颈上。 “夫君怎么不理宁宁?”她还敢委屈的发问。 宋谏之贴在撄宁面颊上的手,腕子一转,狠狠捏住她下巴。 审视良久,才低声道:“我若不陪你玩,你找谁?方才那个漂亮哥哥么?” 见他开口说了话,撄宁的害怕消散两分,口中的麦芽糖被人捏的东跑西窜,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咯咯笑了起来,含混不清的撒起娇来:“宁宁乖乖的,夫君陪宁宁玩。” 她眼底反射着日头的光点,中间镶嵌了他的身影。 宋谏之的拇指无情的破开少女的唇。 撄宁傻乎乎的不知道躲,甚至乖乖张开牙齿,任他戏弄自己那根不安分的舌。 这么乖,却没换来人的疼爱,只有一句冷冰冰的警告 “再敢那般谄媚的同人说话,我就剜了你舌头。” 姜淮谆看徐主薄两块麦芽糖换了一叠声的哥哥,一出酒楼门便奔去了糖人摊子,正拿着老虎糖人喜滋滋的去赶人,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神色冷然的少年怀里挂了个没骨头的清秀小公子,一个眼眸微眯目光透着审视,一个被捏了脸还笑嘻嘻的往人手上贴。 姜淮谆赶忙走过去,老妈子般操心道“哎呀,这街上还有那么多人,真是有……” ‘伤风化’三个字,在他看到宋谏之扫过来的凌厉眼神时,噎回了嗓子眼里。
第40章 四十章 奈何街上来来往往打量的人实在太多, 这俩人本就生得扎眼,又是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姿势 姜淮谆硬着头皮走过去,也没再提喊哥哥的事儿, 一把将老虎糖人塞给了撄宁, 指望她得了糖就能安安分分从晋王怀里出来。 结果没成想, 自家妹妹看着糖人眼睛都放光了, 接过糖却没有第一时间望自个嘴里填, 而是颇为假惺惺的递到晋王面前, 扯着人怀襟巴巴的说了声‘夫君吃, 宁宁不饿’。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 估计金豆子都准备好了,晋王殿下要是接过糖人, 她就能两眼一挤哭出泪来。 也不知这俩人往常是怎么个相处的法子, 照他看, 自家幼妹实在有些被卖了还要倒贴钱的意思在,刚被人捏着下巴威胁过, 现下被人摁着额顶那缕直愣的头发,嫌弃的推开,也不恼, 而是笑咧了嘴, 一边吃糖人一边跟在人身边。 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糖人是晋王给买的。 当初皇帝赐婚的旨意刚下来, 泸州府的事情令姜淮谆忙的抽不开身,便派人加急往燕京递了信, 大意就是他不在乎什么荣华富贵锦绣前程, 只盼一家人和乐美满云云。 缘由为何?虽则他离京前晋王方出仕,虽定国公领兵去了漠北, 与他并没什么交际,但朝上因为晋王一人,少说吵过三五次,一个个平时体面的老学究,气的瞪眼翘胡子,唾沫星子满天飞。 人不在京,都能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本人会是什么样,自然不言而喻。 当然,他的家书并没有用。 好在照他家撄宁这个只记吃不记打的性子,大约是不会因为遭人冷遇而愤懑不平的,她一向擅长自得其乐。 只是现在看来,这俩人……或许不是他想象中那个相敬如宾两不相干的样儿。 姜淮谆抛掉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微微俯身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微…我先行回州衙,家妹现今心智不全如同稚子,只怕耽误您行事不说,还徒惹您心烦,不若让她随我回家暂居,待到有了解蛊之法,再将她送回。” 闻言,宋谏之将身边的缠人精扯开两寸,细细打量过,随后眼尾一敛,轻嗤道:“确实烦心。” 姜淮谆强自按耐下眸中喜色,刚要把撄宁拉到自己身边,便听到晋王话锋一转。 “不过,我的人,还是习惯搁在自己身边,本就是个没长性的,再不紧着皮子。只怕连该讨好谁都忘了。”他一个淡漠的眼神扫过来,却隐隐带着威压:“何况,我最厌恶旁人觊觎我的东西。” 宋谏之的话意有所指,姜淮谆也想起徐主簿对自家妹妹那份不动声色的熟稔亲昵,犹豫着住了嘴。 他半是不信,半是冲击,看撄兔子似的从晋王手下窜到泥人摊子,连说带比划的要了一个,颇为操心的跟上去付了钱,将随身带的钱袋子系到撄宁腰间鞶带上。 重又对晋王作了个揖,道:“那边有劳您照顾家妹。” “她现在不只是姜家女,更是晋王妃。” 宋谏之路过姜淮谆身侧时,漫不经心的警告道。 而后捏住撄宁后领,把窝在地上的那颗蘑菇拔起来。 也不顾路人诧异的目光,一个高兴的往人怀里蹦跶,一个熟练地将人擒了腕子捆在自己身侧。 都说傻人有傻福。 姜淮谆在心中默默跟老天爷磕了个头,左右他家撄宁也不是个有心眼的,如今更是傻了,便多眷顾她两分福吧。反正他这个兄长,是真的救不了了。 这厢。 撄宁一路上得了糖人泥人,还看了半天的猴子戏,宋谏之纵容不说,回客栈时还体贴的叫十一把那半垛冰糖葫芦送到房里。 等她撒了欢的往毯子上一趴,他眼底才闪过丝讥诮的笑意,拎兔子一样把她拎到了塌上。 撄宁豆子大小的脑袋叫她生不出半分警惕,寻了个缝隙就要往地上跑,心心念念着她的泥人跟兔儿爷,逻辑不清的嚷道:“天亮,宁宁不要睡觉,夫君先睡,宁宁还要玩。” 宋谏之没有放人下去,还在她快要逃脱成功的时候抬手挡了一下,看她耍赖的滚了个圈,呜呜咽咽的嘟囔:“宁宁好疼,想和兔儿爷玩。” 不知该说她傻还是该说她机灵。 没中蛊之前,就爱在他面前耍些不痛不痒的小聪明,中蛊之后,这种小心思更多了,却也更加不够使。 宋谏之捏着她后颈,看她痒的缩在自己掌心又笑又嚷,眼尾都浸了浅浅的泪意,他思虑一瞬,是高抬手放过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蠢货,还是好好将她惩治到长记性。 “夫君,痒,痒……” 撄宁抽着鼻子小声求饶,谁知身后的人这般好说话,她尾音刚落,钳在自己后颈的大掌便松开了,她脚往外一伸正预备往下溜。 几乎是在同时,被人提了起来,她目光依依不舍得的看向毯子上的‘玩伴’,不等撒娇,便听到耳畔撂下一句。 “不怕你那兔儿爷吃人么?” 撄宁眼神一凝,缩着脖子迅速反身钻进宋谏之怀里,还倔强的伸着小短手扯床帘。 “宁宁要睡觉,要睡觉了。” 茜红色的床帘竟真被她胡乱扯掉了一扇,朦胧的罩在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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