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刚获漠北大捷,崇德帝特赦了可执剑上朝之权。 银光乍现,众人眼前那个笑靥生媚的南疆伶人,嘴角的弧度便僵住,被刺了个透心凉。 众人的酒醒了大半,昭华公主更是满脸不敢置信,这人是她高价买来的,合心意不说,还有手制香安眠的好本事,解决了她辗转难眠的老毛病。 她头一回专宠一人近半年之久,没成想只是给自己九皇弟递了杯助兴的酒,就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 昭华公主几近失态的嘶吼,只换来宋谏之一句冷若寒霜的警告:“皇姐离这些脏东西远一点,才能勉强撑起你公主的皮囊,不然不知情的,还以为公主府是娼台妓苑。” 昭华公主受了这几乎是撕脸的羞辱,却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还要警告宫人不要泄露出去。 一则,带伶人入宫已是大不敬,二则,给皇子王孙下药,便是助兴药对身体无损,却也难逃责难。 她心中妒恨已久,这次收到橄榄枝,没细想便接下了。 她当初为了留下这个伶人,还将他一双胞妹接来府上将养,南疆人不光擅制香,作蛊也是一把好手。 左右只要把人交出去,怎么坐都是旁人的事,不用脏自己的手,到时候还能不费力气的撇清关系。 但没想到宋谏之心思深沉到这般地步,立时便猜到了她。 昭华手中确实留了解蛊的药,她本也没想置人于死地,而且她想害的是晋王,看人出丑落了威风,人人都能踩上一脚,便也就出了这口恶气。 可这蛊怎么下到了晋王妃身上,她也不知情。 宋谏之的人趁她外出,将家中所有幕僚一并抓起来还不肯罢休,更是将她这些年所做恶行尽数统算出来,只待一纸奏疏交给父皇。 她这些年借着公主身份,别说荒/淫无度,就是罔顾人命的事情也没少做,这一纸奏疏递上去,她后半辈子算是毁了。 虽心有不甘,却只能将解药交出去。 这才有了宋谏之收到的这封信。 十一站回门廊处,有些不解的皱起眉,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道:“王爷,既然您已猜到解蛊药在五公主手中,为何还要下蛊之人前来相见?” “昭华的脑子至多想到下蛊,她只为报复,后面这一出出的刺杀报信跳楼,绝非她的手笔。”宋谏之将目光移回案面奏封上,一双亮似白夜焰火的双眸中写满意气,唇角微不可见的勾了一下,快到几乎捕捉不到:“既然敢来,就别想躲在人后做缩头乌龟。” 昭华公主是为了报复出气,幕后之人却想借她的手搅乱局面,拖得他分不出身,留给盐政司足够的填帐时间。 前者是私怨,后者是政事,哪一桩都不能善了。 至于那下蛊之人,约莫她下蛊时就没想过要活命,才心甘情愿给人当了棋子。 收到他放回去的活口信,怎么样都会来的。 “扣下的那两人,不必留了,人头送回五公主府上。”宋谏之将虫草收回信封中,毫不在意其中有个是右丞家的庶子。 十一正要应是,就听到‘啪’一声。 撄宁装了半天实在装不下去,这俩人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她就颠儿颠儿的跑回去玩她的泥人兔儿爷。 但是她刚和兔儿爷对视了一眼,瞧着它只有两个墨点子的眼睛,骤然想夫君昨日那句暗含警告的话。 一扬手把它扔到了墙上。 兔儿爷本就是泥塑的,不经摔,撄宁无形之中又用了把巧劲儿,直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罪魁祸首却趴跪在毯子上,毛绒绒的脑袋埋进臂弯里,嘴里嘟囔小声着‘夫君’。 宋谏之看到那个粉身碎骨的兔儿爷,也猜到了她在犯什么癔症,眼底迅速闪过一丝笑,站起身走到这只缩头乌龟的身后。 靴子尖轻挑了下她的小圆屁股,讥诮道:“起来,藏什么?”
第42章 四十二 春日时节, 天气虽然暖和不少,奈何泸州春雨绵绵,凉风一撩, 又是层薄寒。 撄宁轻衫里套了件严严密密的夹袄, 不伦不类的, 有她窈窕的身段撑着倒说不上难看, 就是有些挑眼。她趴在地上, 拿出了惯用的鸵鸟埋沙姿势, 招笑得很。 嘴里还呜呜咽咽的喊‘夫君’‘宁宁害怕’。 顶没出息。 宋谏之碰了她两下, 腰上就缠了个不依不饶的秤砣。 她本就沾了一手零星的墨点子, 现下哭得脸庞尽湿,硬生生把自己抹成了张花猫脸, 白是白, 黑是黑, 两色分明,还毫不客气的伸手攥紧了宋谏之的衣衫。 这情形, 十一一刻都不敢多留,赶忙行礼下去传信了。 “怕什么?没出息,”宋谏之皱眉看了看怀里的花猫脸, 拎着后领把人提开:“看看, 都被你摔成什么样了。” 他提着猫儿要转头看犯罪现场, 撄宁却一埋头躲进他颈窝里, 两手两脚从上至上狠狠把人箍住了,跟她爬树时的姿势差不了多少, 只是这树生了手, 不讲道理的推着她脑壳,要把她推开。 “宁宁不要看, 不要看……”她话说的小声,近乎呢喃,只记得牢牢抱住怀里的救命稻草。 她说着还担心起了自己‘夫君’,强忍着哽咽的哭腔,撅得能吊油瓶的嘴贴到宋谏之脸侧,小声咬耳朵:“夫君也不要看,怕人,宁宁保护你……” 这么说着,她十根细白的指头在少年颈后缠成了麻花,泪眼朦胧的模样。 倒平白多出些无用的英勇来。 宋谏之看她那张狼狈的哭脸,难得生出点儿怜悯来,正要把人抱回塌上,在看他被沾成浅墨色的亵衣时,那拇指盖大小的怜悯瞬间搓没了,下颌紧缩了下。 暗骂一声麻烦精。 那不知死活的小蠢货还要抻着脖子亲他,被宋谏之嫌弃的伸出两根指头夹住了嘴。 他面无表情的拎着怀中人去洗脸,正巧十一叫来了洒扫的小二。 等撄宁回过神来时,屋内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矮几上还放着两方托盘,盛着一样的两菜一粥,只是撄宁那份鱼柳粥多放了半勺糖。 撄宁看到饭菜,黑葡萄似的眼睛蹭一下亮起来,转脸就忘了什么兔儿爷。 宋谏之一点头,她就老老实实的吃起饭来,大约还记着自己因为什么原因吃不上饭,豆子脑袋难得灵光次,边吃边伸着三根短指头保证:“宁宁一定乖乖吃饭,吃完饭再吃糖葫芦。” 宋谏之哼笑一声,懒得理她。 半晌,等着小蠢货吃饱喝足,摸着小肚儿歪在毯子上没了正形,他才捏着那只对半折好的信封,好整以待的开口道:“这么害怕那东西?” 他虽未讲明,但撄宁阖到一半的眼睛僵住了,宽敞袖口露出来的两截小胳膊上,立时竖起了细软的浅色绒毛。 她小心的往身后探了探脑袋,自以为不动声色的朝宋谏之的方向蹭了下,再蹭一下,小声道:“宁宁不怕,有夫君在宁宁就不怕。” 她但凡清醒一点,就能看出,晋王殿下问出这个问题时,满腹黑水都咕噜咕噜烧沸了,该唯恐避之不及,而不是把他当成救星。 “我若不在,你怎么办?”宋谏之瞟她一眼,面色冷淡的抛出个假设。 撄宁怯生生的目光生了小手一样,扒在少年身上,紧巴巴地跟了句:“夫君不会不在的……对吧?” 他不置可否,微敛的双眸涌出点笑意,抬手执起案上的狼毫,不再说话了。 那蠢兔子果真上赶着咬了钩,绯红的脸蛋枕上他左边胳膊,可怜兮兮的目光看他一眼,再看一眼,不知道累似的。 好像眼里只放得下他。 宋谏之没理她,她又大胆的躺到人腿上,仰着头看人,却只能看到他凌厉漂亮的下颌。 撄宁无法,飘阿飘的小眼神安分下来,拽拽宋谏之衣袖,软软的换了声:“夫君。” “嗯?”宋谏之把人拎起来,懒得再同这小蠢货一来一往的打机锋,干脆将她摆到案台前:“会写字吗?” 撄宁摇了摇头,又怕他觉得自己没用,找补道:“宁宁可以学。” “你照着这张,依样画葫芦抄一份。”宋谏之修长的指节在他撰好的宣纸上点了两下,而后捏起了一旁的茶盏。 撄宁费劲儿的捏起那根有她大拇指粗的狼毫,刚要抬笔,突然想起什么,歪着头看他一眼:“宁宁写了,夫君就在吗?” 宋谏之抬眸,对上她那双澄澈的圆眼睛。 这个小蠢货,处处都长成了他的反面。 胆怂、贪嘴、好懒、赖皮、烂好心。 没骨气,生着副不硬挺的脊梁,任人踩多少下都折不了,偏也没有比她更难拿捏难驯服的人。 宋谏之眼尾蕴出一痕,嗓音里鲜见的含着笑意。 “对。” 她清醒过来,回想起现在的事情,该是什么模样? 眼下撄宁却高兴的像捧了圣旨,喜滋滋的低头临摹起来,她中蛊前那手字就算不上板正,现在如何写字都忘了个八九不离十,字就更难看了。 她边写边咬着笔杆子发问。 “夫君,任人差遣是什么意思?” 宋谏之看着面前的卷宗,适时抬头瞧瞧她有没有把自己作成花猫脸儿,随意敷衍:“夸你听话。” 随即目光一顿,沉声道:“再咬一下笔杆子。就给你把嘴糊起来。” “宁宁听话。”撄宁乖乖停嘴,颇为心虚的瞄了眼被他咬出两个小牙印的笔杆,伸手摸了摸,抹不掉,只能垂下头老老实实抄她的‘卖身契’。 宁宁还要留着嘴吃糖葫芦,怎么能让人糊起来。 等到她一张卖身契抄完,明笙已经将宋谏之点名要的热汤送了上来。 清水汤碗里蒸着热气,撄宁抄得口渴,正腆着笑脸要接过来,就被宋谏之截下了、 她眼巴巴瞧着,他从信封里捏出只丑得不像样的虫子,扔进热汤中,而后放到了自己面前。 “宁宁不渴,夫君喝。”撄宁拉着宋谏之袖口,自以为隐蔽的耍小心眼,还不忘讨好的笑笑。 宋谏之顺着自己袖口望过去,从下至上捏着她尖尖的下巴颌儿,吐出了可怕的话:“你是自己喝,还是要我来灌?” 他语调虽是上扬的,却没有半分能说和的意思。 撄宁攥着他筋骨分明的手腕,谄媚的嘟囔:“夫君舍不得宁宁喝……” 话音刚落,见宋谏之松开了手,她麻利的站起身往外跑,没穿鞋子也顾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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