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后,撄宁垂着脑袋半晌没有说话。 夫妇一体,若是自家王爷出了事,她必然也是要忧心忡忡的,更何况,撄宁身上还卡着姜家的站位。 邹莹刚要安慰她两句,身旁的人倏地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瞪圆了:“他胡说!” 撄宁往日在邹莹面前,虽算不上有多端庄,但大多是极稳得住的,偶有雀跃的时候,也不至于失态,眼下她两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颇有些义愤填膺的道:“他胡说!但何家这三年敛财便不下万两之数,分明是他们扒在百姓身上吸血吃肉。” 撄宁背过那七八本的私盐账簿,盐场所赚几何,没人比她更清楚。 可她早就将账簿默抄了下来,宋谏之难道没有交给皇上吗? 撄宁不知道自己的心慌从何而来,就像她不知道昨晚没人折腾自己,为何反而更睡不着了一样。 但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虽然宋谏之坏的淌黑水,但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蒙冤。 她撄小宁向来是黑白分明的性子。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倔头倔脑的看向邹莹,言之凿凿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能入宫去见他一面吗?我有证据,人证、物证都有,我能证明他的清白。” 她的眼神格外认真,瞳仁里是一点倔强的光。 邹莹少见得愣了一下。 她与撄宁认识的时日虽短,但也算相熟。 撄宁脾气好、不拧巴,说话直但不莽撞,总能考虑到旁人的感受,就像她方才有事相问也会先给自己想好退路,又有皇城里罕见的纯真。邹莹初时只是因为自家王爷和晋王殿下走得近,才愿意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撄宁说两句圆场话。 后来才是真心愿意同她亲近。 邹莹出身好,但家中规矩森严,一行一动皆有要求,嫁与贤王后更是小心,撄宁鲜活的令她心中生羡。 但她也能看出来,撄宁对着门亲事不甚在意。宫宴上看她和晋王相处,像被薅了后颈的猫儿,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不过倒也正常,晋王的名声委实不大好,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又有赫赫战功在身,但在朝中树敌太多,又不是个能怜香惜玉的性子。姜太傅还担着太子之师的身份,姜家女嫁到晋王府,处境不可谓不尴尬。 不知两人在泸州个把月经历什么,竟让撄宁对晋王的事儿格外上心起来。 可如今的形势,怎是她们能左右的? 邹莹暗暗咬住了下唇,手中的帕子绞紧了,沉吟道:“撄宁,你既唤我一声姐姐,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撄宁结结实实点了两下头,示意她继续讲。 “你手里的证据,可能没那么重要,”邹莹轻轻叹了口气:“晋王即便真做了这些事,但他到底是皇子,断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你不同,你若不掺和到这件事里,还能借机和…和他划清关系,你若掺和进来,就是彻底同他绑在一条船上了。” 邹莹为人处世惯来稳妥,极少说这般出格的话,简直是撺掇着撄宁明哲保身,日后找机会与晋王和离了。 她说完先是舒了口气,随后看向撄宁,补充道:“我怕你日后后悔,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我……”撄宁刚说了一个字,又抿起嘴。 她默默从桌上拿了块藕粉糕,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边吃一边小声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 她后知后觉的想起了徐彦珩的那封信,还有宋谏之那句轻佻却笃定的应答。 ——“你当本王跟你一样,答应过的事情也会食言?” 他这句话说的极轻松,神色冷淡,微挑的眼尾还带了点对她戏弄。 但撄宁已经从信中得知了此事背后的凶险。 手里最后一口藕粉糕也下了肚,撄宁偏头看向面露关切的邹莹,重复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冤枉,我知道这件事不是他做的,就肯定要帮他,即便我想不出办法,但他脑筋活,总能想出办法来的,我想见他一面。” 她脚后跟晃悠着点了点地,乌溜溜的圆眼睛瞪大了,透着份执拗:“我和他本来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这句撄宁用来绑住宋谏之的话,如今自然的套在了自己身上。 宋谏之既没有在半路把她抛下,她自然也不会把他抛下。 她撄小宁可是天下头字号讲信誉的人。 况且,就算宋谏之真落魄了,但依着他说到做到的性子,肯定也不会赖她的一年之约。 想到这,撄宁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沫子,暗暗给自己打气道:“我去求见皇上。” 她刚要站起来,肩头便被人按住了。 邹莹沉吟道:“你若只是想见他一面,不必惊动父皇。晋王如今被扣在上阳宫,是皇子们幼时居住的宫殿,不在后宫之中。父皇虽未明言,但庶人犯罪,也无不许探视的道理。此事没有广而告之,就还有商榷的余地,你大可以带着晋王府的令牌去探视。” “啊?”撄宁有点懵了:“我能直接去皇宫吗?” “傻丫头。” 邹莹苦笑不得的拍了拍她肩头:“你是堂堂正正的晋王妃,为何不能进宫?上阳宫肯定有御林军看守,你同他们说说便是了。” 御林军早先也是在晋王辖下,焉有不通融的道理? “那我直接去了。” 撄宁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个王妃的身份有多有用。 她蹭地站起身:“多谢姐姐。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是我还有旁的打算,你放心,我肯定会保全自己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眨巴眨巴眼哄邹莹高兴。 “好。” 邹莹拖着长音应道. "我这边如果有什么消息,就遣人去告知你。" —— 果不其然。 和贤王妃说的一样。 撄宁进宫的这一路毫无阻碍,反倒是走两步就能遇见宫人同她行礼。 她端着冷脸直到上阳宫,宫殿前的守卫并不多,只有八九人。 如果晋王真有心闯宫,就算安排上八九十人也拦不住,实在没什么必要。 为首的御林军只同撄宁行了个礼,简单说明不能有人陪同进殿便放她进去了。 大约是来得太轻松了些,守卫打开殿门时撄宁还是懵的。她原以为想见宋谏之一面就跟唐僧西天取经似的,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谁成想这么容易。 上阳宫是众皇子旧居。 自从崇德帝沉溺炼丹求仙以来,后宫十五年未有皇子公主降生了,年龄最小的十二皇子分府后,上阳宫已闲置了两三年,但殿内常有宫人打扫,入目十分整洁。 撄宁顺着正堂往里走。 正是晌午时分,满殿赤金的光泽。 殿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撄宁弯着腰小心翼翼往内室看了眼,并没有宋谏之的身影。 她心中暗暗敲起了小鼓,那厮不会胆大包天到偷逃出宫了吧? 那她怎么办呀! 皇帝要是发现人没了,她可就成帮凶了! 撄宁的良心进行着艰难的斗争,犹豫要不要把船上另一只蚂蚱给告发了,忽然觉得头皮一紧。 她呆呆的回过头。 宋谏之那厮手里正拽着她一缕头发,将明笙给她编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发髻拽散了。见她回过头,他才懒洋洋的掀起眼皮。 “哪来的小贼?敢来皇宫偷东西?” 他俯下身子,温热的吐息尽数扑在呆兔子的耳朵上:“贿赂贿赂本王,本王考虑放你一马。”
第94章 九十四 撄宁虽然被他唬了一下, 但刚要顶嘴回去又想起他当下的处境,直觉这厮不过是强装着镇定罢了,实际上说不准早就慌了神儿。这般想着, 撄宁的心境竟也诡异的平和大度起来, 不再计较他薅自己头发此等小事, 看向宋谏之的目光里流露着同情。 真真是倒反天罡, 竟然有她救活阎王的一天。 撄宁努了努嘴, 站直身子大发慈悲道:“我来看看你。” 宋谏之闻言微挑了眉, 赤/裸裸的目光一寸寸刮在撄宁脸上, 像是要看出点什么一样:“看我做什么?” 他虽被看押了一夜, 身上还是那件进宫时穿的蟒袍,但面上半点不显憔悴。日光映照清了他白皙如玉的面孔, 微挑的眉给他添了两分少年的逸气, 更衬得人眉目如画。 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厮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这幅鼻子插葱——能装象的模样。 撄宁的目光愈发怜爱, 好像看到了路边野生鸡崽儿的老母鸡。 “我来帮你呀,我晨起去了一趟贤王府,贤王妃同我讲了, 你是因为何仲煊自戕的事才被皇上扣在宫里的?” 说来也怪, 她原本有些慌乱的心思, 见到宋谏之人后却莫名平定了下来。 宋谏之没应话, 只神色平平的走到内室坐下了。 上阳宫最东边这间,本就是他年少时住的, 他离宫后也未曾住过旁人, 是以大到床榻屏风,小到香炉花瓶, 都是他最熟悉的模样。 见他如此熟稔的坐到床榻上,撄宁也紧巴巴跟了过去。 “你怎么不理我?”如今她的胆子养的可比将要出栏的猪还壮,理直气壮地追问道:“那些账簿你可给皇上看过了?” 她话说的有些急。 当着邹莹的面,尚且知道假惺惺的唤一句‘父皇’,当着宋谏之的面,却是装也懒得装了。 “他看与不看,结果都一样。” 宋谏之垂眸看着攮到自己眼皮底下豆子脑袋,唇角勾起一点轻蔑的笑:“装聋作哑的事,早就见惯了。” 撄宁隐隐约约听明白了一点,又感觉和真相之间隔了层薄薄的纱窗,雾蒙蒙的看不分明,她小声问道:“什么意思呀?你说话别绕弯子,我听不明白。” 宋谏之没有接话,他慢斯条理的卷起了袖口,右手小臂内侧那道尽十寸长的疤就这么显露在撄宁眼前。 那疤痕是浅淡的褐色,长长一条,几乎是比着筋脉来的。 撄宁见过他这道疤痕,不过是在被人折腾到进气多出气少的时候看见到,还以为是他在战场上受的伤,也没有问过。 “我八岁的时候,和太子因为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起了争执,老六把我从门口石阶推了下去,”宋谏之开口时眼中毫无波澜,仿佛是在讲旁人的事情:“就是你方才走过的石阶。” 撄宁方才走过上阳宫的石阶,粗略估摸得有二十几层,比寻常石阶更高些,每层一尺有余,从下向上看格外气派,爬起来却有些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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