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前,想要见程宁一面。 消息递到临华宫,程宁却拒了。 她总是在殿里一坐半日,跟谁都不爱说话。 卫宴洲许久没有来过,虽然一道命令也无,但是很奇怪的,临华宫渐渐变得如同冷宫一般存在着。 没有盛宠的后宫,本就与冷宫无异。 某一日放晴,王喜倒是来了一趟,他说程颐要离京了,问程宁要不要去见一见。 程宁很瘦,这一个多月,眼眶都深深地陷下去。 但是到底答应去了。 车銮行至城外,春华替程宁掀开车帘。 她钻出来,久违的日光晒在脸上,是病态的白。 程颐坐在马上,垂头看自己的妹妹。 太久没见,反而不知道说什么。 程宁绥带在风中轻晃,她收回张望的眼,问:“嫂子呢?” 太多的话想说,近前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程颐也已经不是当初在大狱,对程宁歇斯底里的那个人了。 “她不与我同路。”程颐勒着麻绳的左手上,中指空空如也:“阿宁,你还好吗?” 其实没什么,求仁得仁,怀着孩子,即便没有宠爱,卫宴洲也会叫她一生平安无虞在宫中活下去。 “嫂子怪我们吗?”程宁不答反问:“没有原谅你,还是要离开吗?” 算起来,程宁的血亲就两个。 程风绪死了,还剩下程颐。 她以为陈意礼会陪着程颐,可是最终好像还是太乐观了。 “是我没护好她。”程颐没有怨怪,“也没有护好你。” 他是哥哥,可最终承受痛苦的人,却是程宁。 摇了摇头,程宁走近了一些,仰头看他,目光有无限眷恋:“哥,你保重。” ——好像在进行一场庄重的诀别。 第180章 起风了 程颐跳下马来,即便什么都没说,他还是敏觉地感觉程宁不对。 但是分别太久了,不是时间上。 而是他入狱半年多,而程宁被囚禁在宫闱多时,他们之间少了些兄妹默契。 “你怎么了?”程颐扶住程宁的肩,才发现妹妹身上形销骨立,瘦了不是一星半点。 程宁袖中的手有一瞬间震颤,指尖轻拢。 但是这一切没有传达到脸上,她依旧笑着:“我能怎么,锦衣玉食,过得比兄长好多了。” 不愿意话题移到自己身上,她问:“你要往哪去?” 除了永世不能回京,卫宴洲应该没有限制程颐的自由。 那去哪里,就凭他自己心意了。 程宁觉得挺好的,曾经以为京都是他们这一群人的乌托邦,永世不会离开。 但是其实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结果。 “往北吧,”程颐见她在笑,稍稍安定了心:“意礼一直想去北地看看,她在哪,我总得去照看着。” 顿了一下他又说:“对不起小宁,哥不能留在京都陪你。” “陪我干什么?”程宁笑着:“都是大人了,该怎么活着,全凭自己心意。” “我听说——”程颐的目光缓缓向下,停留在程宁的小腹上:“你用孩子要挟,让他放我们一条生路。” 听的不全,没人敢嚼卫宴洲的舌根。 但是突然放了程家,这件事本就透着与卫宴洲的狠厉不符的宽容。 于是他多追问了几句。 “别问原因,”程宁声音轻轻的:“只要能离开,代价是什么不重要。” 她不想要程颐念着她的牺牲,或者她苦衷,那会绊住人的脚。 “可是,这样一来你们....他还是不肯放过你?” 程宁一怔,她很久没去想这件事了,但是卫宴洲与她,现在谈不上放不放过了吧。 程颐看清他妹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忪,他心痛,却无能为力。 是命运,是人为,什么都好,反正走到这一步,没有谁是无辜的。 他拥住程宁,给自己的妹妹一个很轻很暖的拥抱:“父亲葬在娘的墓边,不管他做过什么,或许最后的愿望还是回到娘身边。” 所以他就擅自做主了。 程宁的下巴轻轻磕在程颐肩上,互相依偎着,像两只被雨淋过的小猫。 她苦涩地嗯了一声。 “我还是想告诉你,不是卫宴洲想杀我们,将我们转移至皇陵,我猜是不想你有机会接触我们,父亲的死,意礼腹中的孩子....是谢家的手笔。” 他抚动程宁的长发,自从懂事后,少有靠的如此近的时候。 但他们是最后血脉相连的兄妹。 程宁攥过他的衣角,看上去这番话对她并无触动:“为什么告诉我?” 哥哥应当是恨卫宴洲的。 无论卫宴洲有没有主动,直接酿成程家的死亡,他失去的都是父亲和孩子。 “你是我妹妹,小宁,如果你注定要在皇宫,那我希望你的恨少一点,自苦....就是自虐。” 经过一场牢狱,经过一场生死,程颐已经不是当初叫嚣着质问程宁的人。 他理解了恩怨,理解自渡。 如果一个人活在恨里,那每一天都会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恨意将卫宴洲变成这样,我不希望你也变成那样,”程颐拍着程宁的背:“你好好的。” 程宁闭上眼,感受着兄长温热的安抚。 “真想带你走,”程颐艰涩地道:“你点个头,我带你逃出去吧。”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枉然。 王喜就在十米开外处站着,周围有许多看不见的影卫。 不知道有多少,但是足够困住他们一个都出不去。 程宁推开程颐,笑起来:“快走吧,天光好赶路,不用担心我。” 程颐重新翻身上马。 他最后看了程宁一眼,风吹起袍摆,是与程宁有着三分相似的长相。 该说的都说了,没说的都懂。 程宁看着他调转马头,看他扬起马鞭。 她就站着,看程颐的马远去,看他变成视野中的一颗黑点,最后消失不见。 起风了。 她一动也不动。 春华站在身侧,想催又不敢。 近段时间娘娘总是这样,望着远处能出神很久。 自从那一夜之后,宫里有许多东西都不一样了。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可是好似连天的阴冷散不去。 最后还是王喜上前催促:“再吹下去该着凉了,娘娘,回宫吧。” 程宁回神,应了句好。 但是却没有上车,她朝王喜道:“公公陪我走走吧。” 没想到她会点自己,王喜一愣,而后恭顺地道:“是,娘娘。” 春华从车里拿了件披风给程宁披上,就要扶着她走。 “春华不用跟,留在车上吧。” * 城外都是些走商贩,挑着担子或者推着车,挣得都是苦力钱。 看见程宁,都忍不住驻足了一瞬。 从前回朝述职,每每进京都都要从这里过,程宁的马踩过这里的每一寸。 竟然在熟悉的位置看见个老商贩。 他卖些自家种的瓜果,摊前一片翠绿。 老人看见程宁,疑惑了一瞬,可紧接着又试探道:“程将军?” 好久没听见这句称呼了。 程宁朝他一笑:“陈伯。” 回城得马要换鞍,程宁曾经在这修整过不少回。 也照顾过老人的生意。 程宁冲他一笑,不过那声程将军她到底是承受不起了。 老人笃定她是程宁,从摊位上抓起一把李子塞过来。 “说您不打仗了,我原本还不信。”他上下打量程宁,露出可惜的神色:“没想到是真的。” 程宁这副样子,与从前那位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天差地别。 接过李子,程宁也没客气:“身体好吗?” “好好好!”随即陈伯又看了王喜一眼,还有后面严密监视的守卫。 他心有戚戚,却也只能在心底感叹一句物是人非。 道别后离开,王喜一直小心地跟在程宁身侧,等她先说话。 大约是离马车够远了,她才开口:“公公当初将春华放在临华宫的用意,可以与我说说么?” 有奖竞猜:王喜身世。 第181章 说到底是孽缘 没有质问,没有要挟,只是一句普通的询问。 却叫王喜惊愕了一瞬。 回味过来,他又释怀一笑:“娘娘果真知道。” 是啊,程宁这个人,总是不动声色的,但是心中沟壑分明。 但是王喜没想到她竟然到了现在才问。 “也是问了春华后才确认的。”程宁微微回眸,视线在春华身上一转。 “可是娘娘并未言语半句,说明娘娘得知的真相,不是春华告知您的。” 程宁一直知道王喜不简单,他能在卫宴洲身边待这么久,不是资历老。 而是本就做事妥帖。 “但我想不明白,”程宁跟他说话不费劲:“难不成公公也是文妃娘娘的人?” “不是。” 王喜否认的很快。 他年岁已高,不过却是半点都不显。 程宁收回眼神,点点头:“那就是无上皇的人。” 这次王喜看上去是真的吓着了,他没想到程宁一语中的。 “公公不必害怕,我没想揭穿公公。”程宁唇边竟然挂着一抹淡笑。 “娘娘——想知道什么?” 程宁迈步往城门走:“想知道无上皇是如何想的,对....卫宴洲。” 往事若要揭开,就是一道溃烂的疤。 王喜的表情,看起来像在回想,毕竟太久远了。 若是有人有心去查,会发现王喜这个人在宫中的记录很简单。 他少时因家贫被送入宫当了内侍,伺候的是卫鹤羽那一代一个早夭的皇子。 之后便一直借调在各宫之间,是个极其不重要的人。 卫宴洲和卫宴书出生后不久,他就到了文妃宫中,此后陪伴卫宴洲长达二十四年。 谅谁也不会去深究他的来处。 但其实,他被送到卫宴洲身边,确实不是偶然。 “无上皇那时候身子已经不大好,常去御花园散心,奴才当时在御花园当差。” “娘娘问无上皇想的什么,奴才坦言,奴才不知。只是有几次,他或许是无人能说,于是便与奴才说了。” “说大约人都会犯错,无关乎地位,但他没想到会多出一条命来。” 程宁想,或许真到了一定年纪,死亡迫近了,人才会开始反省。 但是卫鹤羽无论做什么,都挽救不了二十多年的错乱。 “后来他就将我调入了文妃宫里,用我家人性命要挟,说,若是殿、也就是如今的陛下,倘若他有性命之忧,那我便帮他一把。” 程宁不想竟然是这样:“那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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