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身后的小厮回过头看她一眼,在纪玄身旁耳语几句。 然后,纪玄突然转过身来,冷声喝道:“站住!” 木槿被吓得一抖。 她停下脚步,低眉顺眼,“公子有什么吩咐?” 纪玄目光如箭,“你怀里藏着什么?” 木槿面对他时,总是害怕又紧张的。 “是、是奴婢在撷芳院的旧物。” “拿过来让我看看。” 她只得恭恭敬敬地拿了过去。 “打开。” 木槿掀开了皱皱巴巴的旧蓝布,露出了几根炭黑的棍子。 纪玄抽出其中一根烧火棍,竖在眼前,端详了片刻。 木槿本以为,像五公子这样生于富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绝对认不出这是什么。 毕竟,就连大公子第一次也没认出她做的是秤杆,而且那时还是完好的一根秤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烧火棍。 但出人意料的是,他一眼就洞若观火。 而且,他不仅仅认出了秤杆,还知道秤杆底下那些简陋的工具,是用来制秤的。 少年猜到了她拿着这些东西的缘由,无情嘲讽道:“一个女人也想当制秤师,不自量力!” 对于纪府这样的官宦人家来说,制秤是个下九流的职业。 但是,在市井中,普通老百姓对有本事的制秤师是非常尊重的,甚至称其为“百匠之首”。 木槿抬头,看见纪玄一脸的不屑。 不是对这个职业的不屑,而是对她一个女人,却不自量力想当制秤师这件事的不屑。 她心中憋了一口气, 女人怎么就不能当制秤师? 谁规定了女人不能当制秤师? 人为主,她为奴。木槿不敢反驳主子的话,但紧抿的唇角还是暴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不服气啊?”纪玄挑眉道。 第4章 就是你个小贱人爬了玄哥哥的床? 木槿垂着眸,没说话。 他用炭黑的秤杆拍了拍她的脸,羞辱似的,“不服气也没用,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制秤的是个女人!” 他手腕一翻,黑不溜秋的秤杆在他手上打了个旋儿。 “让你收拾行李搬过来,你就抱着一堆垃圾过来了?” 木槿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反驳的话,“这不是垃圾。” “好,那你就带着几根烧火棍,过来制造垃圾了?” 纪玄换了个说法,但比刚刚更气人了。 “我丹枫院不收破烂。” 他一边转身要抬脚离开,一边把手里的烧火棍递给小厮,吩咐道,“拿去丢了,还有她怀里那些垃圾,一并丢了。” 木槿闻言,瞪大了眼睛。 情况紧急,她并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只能遵循自己脑海中那个声音。 “不、不行。”木槿太过激动,声音比往日都要大。 纪玄转过身来,眼中略有惊讶。 原来这兔子也是会咬人的? 原来她也不是只会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说是。 不论心中想什么,但是纪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脸。 这神情吓得木槿几乎站不住。 其实,看见纪玄凌厉目光的那一刹那,她就已经后悔自己一时口不择言了,但话已经说出口了,而且这的确就是她的想法,不能让纪玄把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东西扔掉。 她红着眼眶,梗着脖子站在那儿,一步不让。 她以为自己必定又要挨罚了。 可是,没有。 僵持了片刻,纪玄随手一抛,把烧火棍扔在了地上,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木槿站在原地,盯着他大摇大摆离开的背影。 好半天,她才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了那根烧火棍。 . 木槿背着寒碜的旧蓝布包袱,抱着自己最重要的宝贝,跟着丹枫院的一个小丫鬟到了自己的住处。 很偏僻,也很简陋,但是比她之前住的地方要好得多,缺了一个角的木头桌子上,甚至还放了一面巴掌大、落满灰尘的铜镜。 领路的小丫鬟投来同情的目光,木槿心里倒很满意。 她一向所求甚少。 陷在泥里的人,能呼吸就已经是福分了。 五公子厌恶她,让人给她安排得远远的,她又是一个人住,日后不必再担心刨木料的声音会影响到其他人,拿着祖父的手记研习时,也不必再提心吊胆。 木槿简单收拾了一下这间屋子,擦拭铜镜时,才看见自己脸上被抹了一道半指长的黑灰,应该是那会儿纪玄拿那根被烧毁的秤杆弄得。 她拿手去擦,没擦掉,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张半新不旧的帕子,沾了点水,把帕子浸湿,才把脸擦干净。 木槿昨天因为夫人的命令太过担心,一直没怎么吃东西,今天又没顾得上吃早膳,收拾完屋子以后,早已经饿得头晕眼花,出了一身冷汗。 好不容易挨到午时,厨房放饭,她啃了两个窝窝头才算活了过来。 她坐在铺着干稻草的床上,又想起上午在院子里遇到五公子时,五公子说的话。 “一个女人也想当制秤师,不自量力!” 女人真的不能成为制秤师吗? 不,她不信。 她孟家世代制秤,到她这一代,即便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即便她现在沦为为奴,她也能继续把孟家秤做下去! 总有一天,她会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制秤师。 她要向众人证明,女人也可以成为制秤师。 如果不是当年祖父走的太早,或许他老人家也会全力支持自己传承他的衣钵吧? 她一定要努力攒钱,尽快赎身,恢复自由。 . 奔波了一天,实在累极,木槿躺在床上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木槿刚掀开沉重的眼皮,就听到门外有一似曾相识的尖利女声厉声喝道:“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拖出来!” 这个声音好近…… 她在说谁? 我吗? 意识模糊的木槿正要起身去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何事,潮湿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哐当——”一声暴力推开。 两个膀大腰圆的婢女闯进来。 “你们是谁?”木槿害怕地直往后缩,“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婢女板着脸并不答话,两步跨到床边,直接上手来捉她。 床上空间狭窄,木槿躲避不了,力气也不如对方大,怎么都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们抓住手臂从床上拖了下来。 她被二人拖到门外,按着跪在地上。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 木槿顺着对方鹅黄色的裙角慢慢抬起头,视线一点点往上。 眼前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楚家三小姐,楚涵诺。 楚涵诺一张俏脸乌云密布,面色黑沉,“就是你个小贱人爬了玄哥哥的床?” 周围围了一大圈人,众目睽睽下,木槿难堪极了。 她想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她苍白的唇张开,却又只能默默地合上。 她不能说这都是夫人的安排,而自己是被迫的。 夫人想打杀一个婢女,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少女有着娇俏美丽的面孔,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既然你那么爱爬床,不如就将整个丹枫院都爬一遍好了。” 木槿脸色一白。 整个丹枫院爬完,膝盖就废了。 婢女给楚涵诺端来一把椅子,楚涵诺过去坐下,不耐烦地催促:“贱人,爬啊!” “不会爬是吗?”她露出诡异的笑容, “来人!找个鞭子来,她要是不会爬,就抽到她会为止。” 是直接爬,还是被抽一顿,然后再被摁着爬?这个选择,木槿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奴婢会、奴婢会爬。”她哆哆嗦嗦道。 她双手撑在地上,俯下身子。 四周站的婢女们都“扑哧——”笑出了声,那些难听的议论明目张胆地蹦出来,像示威似的,又像是另一道酷刑。 “你看,她还真爬呢。” “让爬就爬,真是听话啊。” “真贱,真不要脸,怪不得能干出爬床这种事儿!” 木槿的余光能看见她们脸上的嘲弄和不屑,这些目光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膝盖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笨拙地一点点往前挪动。 很快,青石板的台阶爬到了头,前面,是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 楚涵诺仍然坐在廊下看着,木槿只能继续往前爬。 刚跪到鹅卵石上的第一步,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膝盖骨几乎要被这些坚硬的小石头顶碎。 手掌心也被压出了凹凸不平的印子,因充血呈现出淡红色,一阵阵灼热的疼。 当肉体被痛苦折磨的时候,时间仿佛流淌的格外慢一些。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楚涵诺,你在做什么!”一道厉声呵斥传来。 第5章 成日里想着勾引主子上床 众人扭头一看,竟是五公子来了! 纪玄一回来,就听说楚家小姐来了。他就知道楚涵诺又要闹事,衣服都没换,就直奔丹枫院西南角来了。 远远就看见,这边围了密密麻麻一群人,热闹得很。 走近才知道,原是楚涵诺在逼那个丫鬟在院子里爬行。 那个跪在地上的单薄身影,瘦小得几乎被人群淹没。 楚涵诺高兴地起身,“玄哥哥,你回来了!” 纪玄的脸色不大好看,“楚涵诺,出去!” “什么?”楚涵诺明显没反应过来。 “从我的院子里滚出去。” 楚涵诺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玄哥哥,你……” “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楚涵诺的父亲是临安知府。 在临安,她走到哪里,都是被一群人捧着的。在家里,她也最是得家人宠爱,哪里被人用这么凶的语气吼过? 顿时,她眼泪“唰——”地流出来。 “玄哥哥,你竟然为了一个贱婢赶我走?”楚涵诺一脸的难以置信。 纪玄看都不看她一眼,“滚!” 楚涵诺脸色狰狞,“你越是袒护她,我就越不会放过她!” 说到这里,她狠狠瞪了一眼木槿,气冲冲带着人离开了。 丹枫院立刻安静了不少。 几个刚刚看热闹不嫌事大、对楚涵诺溜须拍马的丫鬟见靠山都走了,心虚起来,也想偷偷溜。 纪玄却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们。 “今日看热闹的好事者都调去别处,丹枫院地小,容不下她们。” 纪玄整顿完其他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木槿。 他心里说不上来,为什么又气又恼? 最后,寻不到缘由的他,将自己的怒火归结于木槿这个女人,众目睽睽下,丢了自己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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