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是陆家替我报上的名字,宫里人便想当然以为我姓陆,将错就错这样叫开了。至于名字,哪个宫女不曾被主子赐过名,如何能说是我故意为之?”沈辂漫不经心地道,“从前不曾改回本名,是因为我原本就是慈宁宫的宫女,在太皇太后面前挂了号,总不能教她老人家费心思记一个宫女的名姓;只不过如今是太后当朝摄政,在朝堂上听闻此事后怜我身世坎坷,故命我恢复本来姓名。” 内宫里发生的事情,朝臣又能知晓几分?说到底,任雪霁执掌凤印,她自己司掌宫规,还有许云深这个太后坐镇,内宫之事本就是她们三人的一言堂。只要寻出个合适的理由,天大的事情也能抹平过去。 宋令璋不过是关心则乱,听沈辂这般一说,他倒是也冷静了下来:“是我想岔了。” “这些都不过是些细枝末节,只要宋沈两家沉冤得雪,我的身份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沈辂缓缓道,“我只想着三司会审……这一次,皇城司是要避嫌的罢。” “可以旁听。”宋令璋淡淡道,“傅离会跟着听审。” “让傅离去?”沈辂讶然问道,“我还以为,这应当是镇法司的职责。” “他毕竟也是半个当事人。”宋令璋叹息一声,“俞希和顾燕支也争着要去,只是我想着,探事司使前去听审总比宫禁司使和抚纪司使来的名正言顺。” 沈辂不由得莞尔。 “其实,我也安排苏雁落过去旁听了。”沈辂道,“毕竟事涉谋逆大案,太后关心三司会审的进度,所以安排了信任的女官前去听审。这次……一定能成的罢。” “我在查抄承恩公府的时候便查抄出一些证据,早已收集整理成册。承恩侯府那里探事司也安插进去不少人手,已经找到了许多线索。”宋令璋冷声道,“你我准备了十年只为今日,这次证据确凿,他们决计逃不掉的。” “那就好。”沈辂闭了闭眼,“那……很快了。” “是啊。”宋令璋低声道,“很快了。” 两人默不作声地往前走了一段路,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沉默了半晌后,沈辂忽然问道:“等到为家里翻案之后,你想做什么?” 宋令璋霎时一怔。 翻案之后么…… 自从他入宫以来,心心念念便是要为父兄翻案。彼时他只是刚刚入宫的小宦官,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罪臣之后,而父兄所背负的却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他原以为,他到死都无法完成这个愿望。 后来,沈辂也进了宫来。他们暗中联手,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们的目标:从宫女宦官到一司主位,从帝后心腹到改朝换代,从两党相争到掌控半朝,直到今日终于能在朝堂上喊出那一声十年沉冤。 十年的卧薪尝胆、步步为谋,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为家族平反。他从前虽然也曾经想过翻案之后,但是那到底只是闲暇之余的苦中作乐罢了。直到这“有朝一日”已经是近在咫尺,他才突然发觉,他应当认真地想一想日后了。 他想做什么? 从前那些苦中作乐的时光里,他想的最多的便是求沈辂下嫁于他,可是他心里清楚,那到底只是遥不可及的梦。若是要认真为日后做打算…… “继续做宋督公罢。”紫服青年叹息一声,“既然担了这天下,总要为天下人负责。” 他转过头看向沈辂:“你呢?” “我其实也不曾仔细想过。”沈辂幽幽道,“这内相自然还是要做的,我至少要做到长生长大,把朝政稳妥地交给他。” 她顿了顿,忽然又道:“不过,若是说眼下,我只盼着兄姐回家。” 她的成亲大礼,一定要有兄姐在场才行。
第28章 平反 要为谋逆罪翻案, 毕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使宋令璋呈交了诸多铁证,但三司还是慎之又慎,审了近一个月方才结案, 将案卷整理上呈。 六月十五, 大朝会上,许云深下诏为宋沈两家平反。 “镇南候宋隐,追歼流寇,抚定疆陲……” “……为曹备、高通所构,污以谋逆……” “……今复还镇南候封号,追谥忠武;追封世子宋怀瑾为镇南候;令宋氏族人恢复身份, 归还家财。” 宋令璋闭上眼,撩开衣摆俯首谢恩。 事涉谋逆大罪,除了本人及家中十岁以上男丁斩首,还会牵连三族流放。宋氏一族本该也是如此,只是他的叔伯们早在“宋沈案”之前便已战死沙场,诏书上所提到的宋氏族人, 也只有他和那个养在沈家的侄女而已。 其实这封诏书在草拟之初便已经让他过了目,他甚至还在上面做了一处改动。原本的诏书内容是由他来继承父亲的爵位,而他亲笔改为了追封兄长。 毕竟, 他这辈子注定就是这般。做太监, 他已经做到了极致, 而一个太监能不能封侯又有什么要紧?但是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侄女而言, 侯府嫡女的名号远比镇南侯侄女听起来好听。 待宋令璋行礼谢恩之后, 沈辂亦上前听诏,代沈氏一门接下了平反诏书。 “臣沈辂, 叩谢陛下、娘娘恩典。” 少女眼眸中一片水光,泪盈于睫, 将坠而未坠。纤纤弱质,盈盈下拜,当真是楚楚可怜,柔弱可欺。 然而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敢小觑这位沈内相。 能以女子之身立足于朝堂之上,忍辱十年为父兄平反,任谁也不会将沈辂看做是寻常的柔弱女子。这女孩心性坚毅,恐怕更在诸臣工之上。 站在群臣前方的安王看着沈辂拜谢起身,一袭独科花饰紫色官袍衬的少女弱不胜衣,他不觉心念微微一动:这样相貌才干心性都是上上选的女子,却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她。 * 罢朝之后,沈辂独自往宫正司走去,待料理过宫务后又到司礼监坐镇,逐一审视着奏章上的批文。 群臣的上疏一贯是先送至内阁由大学士们批阅,之后送至司礼监由秉笔太监做出批示,最后用上印才会发还给内阁,再由内阁抄写存档后将抄本下发六部。而这其中,内阁大学士六人,秉笔太监四人,但司礼监掌印却只有沈辂一人。她执掌玉玺代行皇权,国计民生皆系于一身,因此不得不慎之又慎。 沈辂忙忙碌碌一日直到晚膳时分,正思索着等下是回宫正司还是留在司礼监,却忽听见门口传来小宦官的请安声。 “见过任大人。” 任? 沈辂下意识抬头看去,便看见任雪霁站在门边,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你怎么过来了?”这一下沈辂真是又惊又喜,连忙起身去迎。 须知任雪霁虽是一品宫令执掌凤印,却只管得一宫六局,管不到二十四监。她寻常也不愿意往这边来,有什么事只打发个小宫女过来跑腿传话,今日亲自来司礼监,倒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任雪霁微微一笑,见这里人多眼杂,口中便换了一番称谓:“太后娘娘唤你去昭阳宫。我刚好在娘娘身边,便来替娘娘传话。” “是,谨遵懿旨。”沈辂笑着屈膝应下,简单收拾起桌案上的笔墨奏章,便拉着任雪霁一道出了门。 待两人从司礼监出来,沈辂方问道:“云深有事找我?” “其实没有什么要紧事。”任雪霁道,“只是叫你过来一道用膳。” 沈辂是何等灵透的人,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你们两个不必这般为我担心。今日能为父兄翻案本就是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连平反诏书我已经都提前看过了,这会儿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过。” 任雪霁不置可否,只是道:“即便如此,也不妨碍我们今晚聚一聚,小酌几杯。” 沈辂垂下眼睫,轻轻一弯唇角 :“也好。” 能得友人如此,诚是她的福气。 “云深原是说叫你家宋督公也一道过来的。”任雪霁道,“说来,方才怎么不见他?” “他早早就出宫去了。”沈辂解释道,“镇南侯府的老宅被他惦念了许久,今日终于能还给他,他下了朝便急着去清点宋家财物,想来今晚多半也是宿在宫外罢。” “镇南侯府几代人都曾住在那里,他自然是会惦记着。”任雪霁不由得有些唏嘘,又问道,“那你沈家的旧宅,你又是如何打算?” “横竖是被人买了去,我再买回来也就是了。”沈辂神色平静,缓缓道来,“不急,待我休沐时出宫一趟,去和那一家人谈一谈。我想,应当不会有人敢拒绝我罢。” * 两人说着话进了昭阳宫,许云深早已备下酒菜等候多时。眼见两人进来,许云深连忙招呼道:“阿月,雪霁,快过来坐。” 沈辂和任雪霁两个从来不会和许云深客气,当下莞尔一笑便携手入席。宫女过来斟了酒,许云深当先举杯道:“今日阿月家中的案子平反,这是大喜事,我们共饮一杯。” 任雪霁一笑,跟着举杯。沈辂顿觉眼中一热,连忙遮掩着也举起酒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饮了这一盏之后,许云深便不再劝酒,只自斟自饮。沈辂和任雪霁不好酒,便各自挑着喜欢的菜色用了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云深想起从前,不觉叹道:“去年这时,咱们还在听雪轩呢。” 她这一句话,也教余下两人想起了当年。一年前……苏雁落和何盈芷还是她们身边的宫女,正准备着去考女官;而她们也才刚刚摊牌,商议着共谋大事。 只是这些话到底是不能说出口的。任雪霁饮了一口酒,微微笑着说起旁的事来:“那会儿阿月借听雪轩的小厨房做玫瑰饼,差不多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罢。阿月做的玫瑰饼可真是甜,我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味道。” “可不是就是这个时候。”许云深笑道,“我也记着,阿月平常口味清淡,怎么做点心却放了那许多糖。她那方子倒是好,味道虽然甜却不显腻,反倒有些清润的口感。” 沈辂也忆起往事,莞尔一笑解释道:“君珩喜欢甜食。” 许云深和任雪霁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难怪……我就说那不像是你的口味。”许云深不由得感叹一声,“原来是给宋督公准备的。” 她并不计较沈辂当时未同她们说出实情,任雪霁却不肯依,在一旁揶揄道:“云深你听听,人家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给我们吃。咱们两个能尝到沈内相的手艺,那是借了人家宋督公的光呢!” 沈辂自知理亏连连告饶,却到底是被任雪霁拉过去喂了一盅酒才放过。许云深含笑看着两人玩闹一阵,伸手替沈辂拢了拢散乱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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