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几时的事?” 玉漏把干燥的嘴唇抿一抿,“就是中秋前日的事,我回家来也是为这个。” 连秀才把手搁在案上,隔会两个指头敲了敲,“这回又是为什么?” 玉漏仰起脸来,噙起一丝笑意,“我到池家去了,这回是在他们老太太跟前当差。” 哪个池家?连秀才当下脑筋连转了几个弯,仍有些不可置信,“是长阳侯池家?内阁兵部侍郎池大人家?” 玉漏点了下头。连秀才不禁拔座而起,踅出案里,将他这女儿由上到下细瞅了几番,不得不刮目相看,“几时去的?” “好几个月前的事,因初去时还未站住脚,怕爹娘跟着忧心,就没告诉。” 连秀才慢慢笑出声来,重重点了两回头,“好、好!你到底比你大姐还有出息,不枉我教导你最用心。不论在他们家做什么,好好干,伶俐些,不会吃亏的。” 玉漏点头答应,又听了连秀才好一番谆谆教诲,适才往楼上去,在妆台坐下,不由自主地撑起那支摘窗,向底下王家那院里望去。 院里黑魆魆的,王老夫妇还未归家,儿子在床上睡得沉,西坡的手还拍着他,一下一下的,慢慢拍得自己的思绪也惝恍起来。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最后又答应要帮玉漏唱这出荒诞的戏。要是真的,他断不会答应,对不住梨娘也对不住自己。 正因为是假的,倒没什么妨碍。只有一点,他知道,不收下她的钱,这忙就帮得不清不楚。至于什么样的情分要帮这样的忙,他没去细想,好像帮她帮成了习惯。 如此说定,隔几日玉漏自行回了池家,进门先去给老太太请安,赶上老太太在歇中觉,便往屋里搁了东西。还未坐定,就听见络娴打发人来请。到那屋里一瞧,贺台不在家,只络娴一人穿得一身素净坐在榻上,形容憔悴,面色淹淡,像是在发呆。 听见动静她才把呆滞的眼睛转过来,目光在玉漏脸上晃荡几回,没等玉漏开口,便立起来一巴掌掴在玉漏面上。 只听“啪”一声,打得玉漏五内火动,待要发作,却见络娴眼圈蓦地红了,下巴细碎颤着,一副要骂人又骂不出的样子。玉漏立时猜着了,一定是她回家给凤太太送殡,听说了她和池镜的事。玉漏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下来,总算她是知道了。 络娴见她渐渐垂下头去,反而一笑,“看来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打你了? ” 玉漏缄默片刻,干脆抬起头来,一派从容,“你打我,无非是觉得我对不住你们凤家。” “原来你还知道啊?” 玉漏咽了下喉头,微笑起来,“我倒有点不明白,我有哪里对不住凤家?自到了你们凤家,该做的差事我一件也没落下,针黹缝补,端茶递水,伺候太太,伺候大爷,伺候大奶奶,分内的事我哪一桩没做好?就是跟你到了池家来,我也是尽心尽责替你出谋划策讨老太太高兴。不论是银钱吃穿,我从未白占你们凤家半点。” 络娴眼泪一落,冷笑道:“你只把银钱算了个清楚,情分就不算了?我母亲待你不好?我大哥又有哪里对不住你?还有你快病死的时候,是谁带你你到了这里来给你请大夫医治?你都忘了?” “我没忘。”玉漏顿了顿,“该还的我自认我都还清了。倘或你们施我之恩,指望我舍身相报的话,那是没可能的事情。我和你们一样,就只一条命,只在这世上活一回,我没道理要为谁放着自己的路不走。” “你为走你的路,就害死我娘?” 玉漏全然敛了笑意,“我从没害过你家什么人,你非要把太太的死怪在我头上,那我说得再多,你也只会以为我是狡辩。” 络娴斜着眼睇她半晌,笑着摇头,“原来你是这么个寡恩薄义的人——” 玉漏没反驳,看着她慢慢扶住炕桌坐回榻上去。两厢这回算是恩断义绝,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反倒早了结早好。她等了一会,方问:“二奶奶还有没有旁的事吩咐?若没有,我就先去了,还要到老太太跟前请安。” 络娴忽然抬起双愤恨的眼睛,“你就不怕我把你和小叔的事告诉老太太?” 玉漏沉默了一会,冷静笑道:“说出来你也没好处,老太太不见得领你这个情,也伤了凤家与凤大爷的体面。凤大爷如今在官场上做着官,你总不想他成为那些老爷大人们口中的笑谈。”说着,愈发不惧不怕地近前去给络娴倒了杯茶,“我算个什么?不必要为了报复我,倒弄得自家脸上无光,那是意气用事。” 络娴叫她说得几度咽气,无可奈何,只待人一走,一横胳膊将那盅茶扫在了地上。可巧赶上贺台家来,一看地上的碎瓷片,就猜她是生气,便走来问缘故。 络娴说了原委,贺台倒笑着劝她,“这丫头说得不错,真闹出来给老太太知道,无非是赶她出府,又不能私下打死她,你反而要惹人笑话。何况她聪明伶俐,老太太未必会舍得赶她走,保不齐等三弟成了亲,还要许给他做二房,你倒称了心他们的心了。” 络娴一听,气得把脚一跺,“你还帮着他们说话!” 贺台弯下腰去将她脚边的碎瓷片拾起来,“我不是帮他们说话,我是想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卖她个人情,让她继续留在老太太跟前,兴许往后还能帮着咱们说话办事不是?横竖她再怎么样,也成不了池家三奶奶,怕什么?” 络娴想想也有道理,先时老太太屋里有个毓秀时常帮着翠华说一两句,果然就比她受老太太器重。往后若有个玉漏 也暗中向着她说话,未必不是好事。 想定片刻,仍将绣鞋连跺两下,“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贺台自旁边坐下来,揽住她笑,“我知道你有气,可有气也只好暂且忍耐下来,等将来咱们当了家,老太太归了西,你想怎样还不是随你说了算?” 这些话多半还是池镜告诉贺台听的,贺台想池镜做出这丑事,自然是怕老太太知道,所以急着劝他夫妇。不过话却有些在理,没得为和个丫头怄气弄得鸡犬不宁,不如不提此事,如了他们的意,还能趁势捏住他们个把柄,往后在老太太跟前,也有个替他们说话的人。 哪想到池镜不过是缓兵之计,想着先把事情摁住不提,以免老太太知道他与玉漏事先钻穴逾隙,将来反倒不好办。 至于这份对“将来”盘算,池镜总觉得是被逼就范似的,心下很不甘。但又更不甘眼睁睁望着玉漏将来有在蛇皮巷安身立命的可能,谁说得清呢,那王西坡毕竟死了老婆,也保不住玉漏那份贪慕虚荣某天也有个幡然醒悟的时候。 他知道和她即便将来真有天结为夫妻,大概也是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可总算他身上还有值得她留恋的东西,一想这点,他简直有些恨她了。 出于报复的目的,他半句没对玉漏说起有娶她为妻的打算,次日使金宝把人叫过来,面上也是淡淡的,没有嘘寒问暖,只说了凤家那头的事。 “你在家的时候,凤太太病故了。” 二人骤然一见,玉漏见他已没了先时那份亲热,心下便想,果然他是吃了饭抹了嘴就不认账,亏得她留着后招。 她坐在凳上,向罩屏外瞥一眼,不见有人,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这事我知道,我爹在家和我说了。” 池镜坐在对过榻上笑一声,“噢,对,我险些忘了,你爹如今在衙门里做事,官宦人家的事情他想必都能打听到一些。” 听他这口气很有些嘲讽的意味,玉漏本没想替她爹辩解,这时也咕哝着辩解了两句,“不是我爹有意打听的,衙门里原就是这样,谁家有事一下就传开了。” “他不打听着,怎么好掂度安□□们姊妹几个?”池镜向后靠去,眼在阳光里眯起来,显得几分靡颓的样子,“你家的事不与我相干,我只问你,凤家认定是你和我气死了凤太太,你昨日回来二嫂就没拿你去问几句?” “问了,她说要告诉老太太。”玉漏也吓他。 池镜仍旧一脸从容,“她不会,不过是口里的气话,二哥晓得劝她。” 说着说着,倒像是在宽慰她,他立刻把脸色转得更淡了些,“叫你来就是告诉你,别给她吓唬几句,就自慌了阵脚。” 玉漏点点头,眼中漏出缕哀怨的光,“单为这个,就没别的事了?” 池镜歪着眼,有些想笑,她还不知道她自己漏了底细,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做戏呢!
第52章 永攀登(O六) 玉漏想着,对池镜这忽然冷淡下来的态度,应当要表示出一份合宜的哀愁,所以始终半垂着脸坐在那里,颇有几分饮泣忍泪的意态。 恰好池镜问:“你觉得我还能有什么事找你?” 他的眼没在看她,扭头在窗纱上斜着,好像盯着外面怕有人进来,说话漫不经心,“你打量着有船上那一回往后就是顺理成章了?可别对我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头,我这人可没那份良心。”言讫转过来对玉漏笑笑。 玉漏倒是没料到他会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惊诧了须臾,那双瞪圆了的眼睛往下一垂,滚出滴泪,起身要走,“那我回去了。” 池镜两条膝盖都屈支在榻上,一条手腕搭在上头,指端空捻着什么,全然无所谓的态度。可真等她踅出罩屏外,他又忽然坐不住,遽然跳下榻,两步赶上又将她拽回来,揿在圆案上,“忙什么?好容易这会没人,就要走?” 说话便撩她的裙子,手伸进里头扯她的裤带。玉漏折腰倒在案上,眼里还有泪未干,惊恐地挣扎起来,“你要做什么?” “你是明知故问。”池镜简厄明了地说了这句便倾下身。她挣得厉害,他不得不将她两个手腕一并扼在她头顶,恼她裤带扎得紧,又拿出手往她衣襟里钻。 玉漏只觉心要给他捏出来了,瞟见那窗纱上橙红的黄昏,只怕随时有人影晃到上头去,这紧张是过分的刺激。她挣扎得越厉害,也越是刺激着池镜,他捏她捏得更使力了,从这块肉捏到那块肉上去,恨不能多长出两只手,没有多余的手,只好嘴巴去咬。他在这事上有些暴戾,玉漏很怕出声给人听见,拚命咬紧了牙关。 他是疯了,她可不能由着他疯,终于抽出只手来扇了他一巴掌。打得并不重,不过那声音还是在这岑寂的傍晚显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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