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一只俨白如吴盐的荑手、和春笋一样柔腻的手,挑分帘幄。 而擘开的帘帷后,是那张竟惹“天妒人怨”的无暇桃面,盈盈含笑。 簌簌和筠停便一人一边,顺势把轻绸的幄子卷拢挂起。 “平身。”萧无谏:“朕来的太迟,卿卿已经好了?” “妾日前过敏,起了小红疹,好几日才消下。陛下若早些来,妾还不敢见呢。”孟绪道。 柔妃分不出心去想陛下为何会来,只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消下,那分明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倏地噤口。 可天子那疏疏冷冷,凌驾万众之上的眼刀,已指了过来:“分明是?”
第18章 交锋 萧无谏虽让众人平身,可众人皆是都大气不敢喘。便是站着,也要垂颈低眉、屏息绷劲,再没有比这更恭正规矩的时候了。倒不如乌泱泱跪倒一片,还省力些。 尤其是月下阁的许多宫人,这甚至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圣驾。 柔妃与陈妃忽然闯宫就够让他们傻眼了,还口口声声说得跟主子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他们只知主子这几天大约是有些身子不适,不爱见人,可连太医也未请,足见应当不严重啊? 怎么如今连陛下都惊动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包括这些宫人在内,着实是谁也没想到陛下这个时候会来。 柔妃却是无暇去想这些。她只知道,自己得抓紧时间找补。从来帝王多疑,方才吃惊之下,她的反应实在太不明智,没准已让陛下起疑了。 她收敛起面上的讶色,走到帝王身边,换上柔心弱骨的模样,“陛下明鉴,是莺时这侍女将孟妹妹的症状说的太严重,弄得我们忧心忡忡,这才不请自来,反倒搅了妹妹休养。” “陈妃姐姐当时也在场。” 陈妃冷不防被提到,也道了句:“确实是那丫头说的骇人。” 这一声后,陈妃没管柔妃是如何说变脸就变脸,只是探究地扫过榻上女子的粉靥。 干干净净,别说是溃烂的伤口,就是疤痕印子也不见一点。若说只是轻微过敏,倒也说的过去。 那这事,便是有人在大做文章了。 她遂看着孟绪道:“然而受人蒙蔽,到底是我失察,兴师动众来此,更是有欠妥当,一定给意嫔一个交代。” 说罢,陈妃转过身,面向帝王行了个退礼:“既然陛下亲至,我们也不便多待了。” 就要率领众人离去。 柔妃却挪不开这个脚。凭什么每次陛下与孟氏在一处的时候,她都要给他们腾地方? 而且那贱婢分明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绝无一星半点看岔了的可能。小全子不也跟康云保证,已经将那日又枯的毒沾在了棉扑上?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孟绪如何竟能发现! 除非,小全子与莺时,根本就是孟绪的人。 一个假意投效,一个谎报军情,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孟绪在设陷害她! 一定是这样,只剩下这个可能。 柔妃恨不得径直上前,将人掐死了事。面上却还得牵起个勉强的笑,对孟绪道:“孟妹妹没事,那可真是太好了。莺时是妹妹的人,等妹妹大好了,可要好好管教管教这等奴才。我们白跑一趟没什么,别教陛下也为妹妹牵肠挂肚。” 柔妃意有所指,孟绪岂会听不出来。 这皮笑肉不笑的一番说辞,给她扣了多少顶帽子,其一,说她故意散布假消息,引她和陈妃来此;其二说她假病博宠,欺君罔上。 难不成莺时背主,还竟成了她的授意? 可现在,还不是与她争长道短的时候。 而柔妃见帝王自那掠来的一眼后,就没再正眼看过自己了,好在没有问罪,那便是自己的解释尚有些信力。纵不情愿,到底还是跟着陈妃出去了。 孟绪想起身,肩坎上却落下一只瘦劲的手掌。 萧无谏按住了她。 孟绪抬头解释道:“妾去送一送陈妃娘娘和柔妃娘娘。” 萧无谏在榻边坐下,淡声道:“是送她们重要,还是陪朕重要?” 孟绪像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与他相视须臾,忽然倾身投怀,脸颊同人膺膛相贴,双臂则将人腰身环合,好成就刻下这满当当的一抱。 女子独有的温香,就那样不由分说地缠上了帝王那一身风凛霜冽的气息。 交混合契,密密绵绵,满怀香匀。 她在索求,在需要。 萧无谏垂下薄睑,正见云鬟楚楚半低,还有领口处那一窝粉白的玉肌,被几层罗衣万分爱重地掩着藏着,蛊人心魄。 眼色为之干扰,变得意味深长:“这样主动?” 孟绪嗡声嗡气地嗔怪道:“陛下不知道么,女子生病的时候总很脆弱的,需她们的夫郎哄着慰着。” 萧无谏抬起手,终于有了回应一般,抚上那寸薄背,轻轻顺下。 有些许轻笑:“还没人敢让朕哄。” 孟绪微微吃惊道:“陛下英明神武,总不能连哄人都不会吧。” 萧无谏不吃激将法。 但他忽然很想知道,这女子是当真这般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 趁孟绪仰头,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大指在那羊脂玉一样的雪肤上缓缓摩玩,哑着点声:“卿卿好好休养,过两日养好了,朕再来看你。希望那时,卿卿还能这样主动。” 孟绪耳尖忽而一烧。 她总觉得,帝王所谓的“看她”,不只是看她。 若是探看病患,又怎会要等到养好了再来。 恐怕是要连着这几次三番的利息一起讨还才是。 萧无谏本就一目不错,如何能不见此时她耳后颊边,那团正正天真娇艳的粉莹。 这下他似乎有些懂了。 怀里这女子再如何大胆,也是个将将出阁、未经人事的女子。 头次召寝之日,她之所以那么百般撩逗,无非是仗着身上不便,他不会真的动她。 后来衾被之间,他不过是亲了几下,她不也连连羞躲求饶? 看来她也不是真的不怕他。 一个人,若面对帝王之尊始终无所畏惧,那也不算多有趣。 可她既是强作的大胆,那便很让人想要看到她装不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萧无谏的心情忽然很好。 孟绪发现他着目之处,正是自己眼下最酣热的地方。有些不自然地扯开话题:“不是说,要记下妾的小字的么,陛下是不是已全然忘了?” 分明告诉了他她的小字,可他又唤她卿卿。 这深宫六院,还不知有多少个卿卿。 孟绪自不会拈酸吃醋,可她既要做那个俘获帝心的人,又怎能没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称谓? 独一无二到,往后那人想她时,会频频相唤,时时念起。 萧无谏佯作没识破她转变话题的生硬,微一沉默,慢声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 而后,他捏着她的下颌尖,让她抬起淡淡晕朱的脸庞,与他再度交望。 “你不卿卿,谁当卿卿?” 稍顿,“再说,休说江都,即便宫中,也是三步见一柳。朕纵想忘,怕亦不能。” 他笑着沉沉看她:“柳柳。” 她看他亦认真。 认真到,勾得人忍不住低头,啄吻在了那无辜的红樱珠上。 不过,虽不确定她真病假病,多半是假,他还是没有欺她太久。 然而玉褥一层层垫着,身下褥香榻软,饶是只这一寸短促的光阴,孟绪还是一下子就被亲得遍体生酥,晕晕然如在云端了。她只好抱人更深了一点,埋着脸,不给他卷土重来的机会。闭眼道:“我不卿卿,谁当卿卿。原来陛下是这样哄人的。” 没来由的,萧无谏道了一句:“朕其实不常与她们讲话。” 不常唤人卿卿,更不会哄人。 今春过半,这个时季的日头总是懒媚,情柔地挂在窗外,把这一刻屋内的光景,也照得温柔又寂静。 然而,也只一刻。 外间忽传来凄厉的尖叫,继而伴着一声:“柔妃娘娘饶命——奴婢当真亲眼看见,意嫔主子满面溃腐,还有血和脓水,奴婢岂敢造谣编排主子,更不敢欺骗娘娘!” 还有拉扯挣扎之际,带倒了什么摆件的响声。 萧无谏长眉一压,冷声唤候在外头的人:“隋安。” 孟绪猜测,是柔妃让人对莺时动了刑。 她知道,这件事远未结束。 当然不能就这样结束。 赶在隋安进来之前,孟绪松开手坐正。 她看见,帝王亦是温存尽去,看向她的目光,带着淡淡审视。 其实,孟绪也想知道,今日他为何会来。 她可不曾派人去请,那么,又是谁越过她去向帝王报的信?
第19章 撑腰 外间。 陈妃纵知此事蹊跷,内里或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鬼蜮伎俩,可明面上既未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充足的证据,无论是柔妃还是意嫔,她都不能问,也断断问不出什么。 唯一能审的,也就是一个欺上的恶奴。 她与柔妃一同坐在上首,莺时被人押到了二人跟前。 莺时鬓发散乱,泪水潸潸,害怕得不成样子。 可是无论怎么审,她都只有这反反复复的一句,颠来倒去地说:“奴婢真的看见了,看得清清楚楚,意嫔满面溃烂!” 柔妃越听,越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眼光像淬了毒的刀子:“好一个奴才。” 好一个忠奴! 她坐在这儿本不过是旁听,此刻却越庖代俎,横插一手道:“这奴才诓骗本宫,让本宫在陛下和皇后娘娘,还有陈妃面前丢丑,倒显得是本宫盼着意嫔生什么灾病似的,着实是陷本宫于不义。来人,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说出背后的主子是谁!” 陈妃还没来的及阻拦,柔妃带来的内侍已上前就要动手。 惊恐之下,莺时起身,慌不择路地往外逃去,却被柔妃的人一左一右掣制住,重新按在了地上。 带翻一地狼藉。 莺时再不能反抗,太监揪起她的发鬟,就要扇下巴掌。 陈妃看不过眼:“我主理六宫,这丫头既传讹欺上,动摇人心,审问她是我分内事,不劳你费心。” 柔妃却好似与这小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肯放过,丝毫不给陈妃面子:“你只管审你的,我也打我的,就看看谁先撬开这贱婢的嘴巴。” 几巴掌落下,室内惨叫声有如鬼哭狼嚎,陈妃让人上前拉开那太监,对柔妃醒诫道:“你这样,是要屈打成招?陛下还在里头!” 也就是这个时候。 萧无谏喊了一声:“隋安。” 外间的众人一瞬时都止息了动作。 隋安更是叫苦不迭。要知道,梁宫各宫的偏阁规制都不大,如若将每间偏阁的主屋细分,拢共也就能分成三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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