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程一说,两人就明白过来了,福盈犹豫片刻:“不若还是叫他们先过吧,要是出了什么事,爹可饶不了我们。” 王景程看了福瑜一样,见他没发话,知道是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口中只哄福盈:“咱们都进来了,总不能退出去,没得像怕了他陈家。” 胡同里路面不宽,边上还有寻常百姓家晾晒的东西,对面那马车为了躲避王家的车,险些撞在墙上。 马车帘子掀开一个角,恰叫对面瞧见了车上的王景程同福瑜。 陈家马车里,陈小公子面沉如水,却还哄着陈夫人:“祖母,都说是欲要使其亡,必先使其狂。王景程如此行事,皇孙却半点不加制止,这是好事。” 陈夫人将孙儿搂在怀里,摸着他额上的红痕,心中仍忍不住后怕和恨意:“是了,这是好事。这样的皇孙,只会尽失人心,他没有好前程,咱们才有机会……” 陈夫人说着说着,突然停了,面上又显出几分懊悔:“是祖母魔怔了,这些话可不要同你祖父说。” “祖母放心,”陈小公子小大人似的拍了拍陈夫人的背,轻声道,“孙儿不会告诉祖父的,姑姑的仇,孙儿和爹都没忘呢。” 一句话,叫陈夫人红了眼圈:“你爹也是,在你面前提这个做什么,他是走得还不够远么!” “罢了罢了,”陈夫人道,“你才回京,就遇见了煞星,咱们回去好好用梳洗一番,去去晦气。这几日你也好生在家读书,不许出门去。等过几日凉快些,祖母带你去城外庄子上住。”
第80章 “殿下,”秋娴行到裴良玉身侧,轻唤一声。 裴良玉回过神,发现殿内只剩了秋娴一个,却也按捺住心绪,平淡道:“回来了?” 秋娴忙回:“奴婢才同裴大人说了此事,就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奏上,欲放些宫人出宫,以此祈福。裴大人便请殿下少安毋躁,要以保重自身为上。” 皇后奏上? 裴良玉心思一转,便落在了齐瑄身上。她唇角抿出几分笑,又转瞬隐去:“如此,就得静候佳音了。” 秋娴见裴良玉身上的忧色散了大半,忙表忠心道:“奴婢等必会守好长平殿,绝不会叫殿下与小殿下有半分损伤!” — 头日有官员提议,乃是试探。岂料皇后动作如此之快,竟还动了中宫笺表。次日进言之人便更多了起来。 勋贵那头吵吵嚷嚷,要在宫中设大祭,不少文人也动了心,将一二三四说得明明白白。 眼看皇帝就要动心,齐瑄连眼皮都没抬,只微微动了动,便有一名勋贵上前。 “臣请由太子殿下负责此次大祭!”他的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不少人都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陈大人等少数清流,与渐渐占据朝堂的世家之人,俱都站在一侧,一言不发,好似局外人一般。 至于作为裴良玉亲舅舅的李燚,则是直接靠在了一旁的柱子上,面上满是兴味,眼中还带着几分兴奋,就差没直说是把这些人当玩笑看了。 皇帝看得皱眉,又听这声音越发多了,甚至不少人吵嚷着列举太子代天子设祭的种种好处,甚至言语间还带上太子妃随太子主祭的头子,熙熙攘攘如闹市大街,也慢慢沉了脸色。 齐瑄站在下头皱着眉,做出强忍怒气模样。 皇帝目光一顿,点了李燚:“李卿觉得如何?” 皇帝声音不大不小,却险些被底下人的喧闹盖住。 眼见得皇帝更为不悦,李燚也没收敛自己面上笑容。 “臣能觉得如何?太子殿下深得人心啊,”李燚慢慢站直了些,“不然怎么列位臣工一个个的,怎么都如此支持太子代天子行事?要不是知道皇上还安康,臣还以为,太子不是太子了。” 李燚这话说得诛心,陈大人一应清流都听得皱眉,可想起齐瑄暗中派人传达的嘱咐,又都一个个敛眉低首,不发一言。 勋贵那头也没想到李燚身为太子妃之舅,不帮太子也就算了,竟然还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是把太子架在火上烤啊。 但效果很明显,原本喧闹的大殿此刻鸦雀无声。 齐瑄忙要跪下请罪,却被皇帝命人扶住。 皇帝神色缓和,甚至带上了几分笑,同李燚道:“你呀你,真是什么都敢说。” 李燚挑眉:“臣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否则岂不是白长了?” “不过,”李燚说着,扫了勋贵们一眼,“臣说的都是些难听的东西,可不怎么顺耳。” “先前自古籍中寻出的灌溉之法,已由工部铺陈下去,待黎河之水引入,虽不能解万民旱情,却也能暂缓一时,”李燚顿了顿,才继续道,“皇上有空设祭,不如亲自去引这第一股水流?好歹黎河之水就在那里,总好过向上天乞求垂怜,却下不了一滴雨的好。” “李大人此言,太过偏颇,”勋贵中有人义正言辞站了出来,“黎河之水有数,只能解一时之困,上天降雨,却是能治根本。何况如今民间人心动荡,正该需要这一场大祭来安百姓之心。” 李燚轻嗤一声:“牛侯这意思,是笃定了求雨就一定会下咯?” 牛侯下意识一顿,看向皇帝:“老牛可没这么说。” 李燚都快被牛侯逗笑了:“那牛侯的意思,就是国库里有那点银子,不用来赈灾,而是专给上天撒钱,还未必有回应?” 不等牛侯再说,李燚直接摆正了脸色,同皇帝拱手道:“臣夜观天象,这天少说也得旱上一月有余,皇上若是不信,那谁撺掇您去设祭,不如就叫他去主祭,再把他的名字昭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那位大人在为他们求雨呢。相信定然有不少大人乐意自己的美名传遍神州大地的。” 裴父听得此言,和站在他不远处的陈大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李燚这嘴会说话,也难怪皇帝越发喜欢叫他议事了。 朝上之事不了了之,一众臣工如潮水般散去。齐瑄却是跟着皇帝一道。等就剩他们父子俩了,才犹豫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 皇帝摆了摆手,止了他的话头,只道:“朕听皇后说,太子妃生产,就在这一两月之间了?” “是,”齐瑄面色松了几分,“有劳父皇记挂。” 皇帝道:“太子妃产子是东宫家事,也是国事。朝堂上,还是需要更多的声音才是。” 齐瑄忙正色起身:“儿臣明白。” 齐瑄从皇帝处出来,想了想,径直回了长平殿。等走进殿中,看到正站在小几边摆弄花草的裴良玉时,才算是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裴良玉今日挑了一个雨过天青色器物,又亲自剪了桃枝做为固定花木的底,才将挑好的莲花莲藕寻了合适的位置插好。 她左右端详许久,才算满意,正要擦手,旁边便递了一块帕子来。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 瞧见裴良玉眼中的惊喜之意,齐瑄忍不住从身后揽着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神色柔和:“看你正忙着,便没叫你。” 说着,齐瑄又夸裴良玉这花摆的好看,却也忍不住再添一句:“若要说最好,还是那年你在府中亲自采莲。满怀的莲花,都及不上你好。” 裴良玉不由红了耳垂,眼中三分带嗔四分含情的看了齐瑄一眼:“净会胡说,莲花净直,我是不及的。” 齐瑄摇摇头,却没同她争辩,只说了几句今日朝中之事。 裴良玉听得认真,不免微微蹙眉,片刻又恼道:“俱都来举荐你,到底是真心还是要害你,恐怕都要叫人分不清了。” 说着,她又摇了摇头:“恐怕都是各人有各人的算计,你倒成了活靶子,推到前头。幸而父皇看的分明。” 裴良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为舅舅那一番话而很有几分激荡,不免道:“我舅舅说话一向如此,你可不许恼他。” “那怎么敢,”齐瑄笑道,“今日若非有舅舅在,只怕要难以收场了。” 裴良玉听着这话,倒没多说什么。明面上瞧着,齐瑄同李燚没什么联系,可对两人都知道几分的裴良玉却能猜到些许事情,只是不耐烦戳破罢了。 — 皇帝最后,也没采纳祭天之法,却真如李燚所提议的,亲自引了第一股黎河之水。 世家献上的灌溉良策,虽不治本,却极大的缓解了民间的旱情,至于受灾最重的西北,朝中还是派了钦差前往赈灾安抚。 因此次世家出力最大,钦差自然也是出自世家。不过是个脑子灵活的小世家,懂得出往赈灾之时,宣扬皇帝为民办实事的作风,也懂得将世家献策的事暗中编成故事传扬出去。 皇帝与世家,都是正派人物,为民为国。唯有勋贵,看似提出了大祭的好法子,实则吞金咽玉,一心只想着争权夺利。 这钦差走的地方偏远,却也正是这样的地方,难以引起勋贵注意不说,还最爱话本听戏,难得有件朝中大事的好桥段,谁又会不感兴趣呢? 是以这些桥段借着客商和货郎,传遍了乡村小处,又传回到城中,某些消息灵通的勋贵才听得些许风声。 可这时候,再怎么生气恼怒,也只能往后放。 眼看七月到了最后一日,却还不曾听见东宫发动的消息。这对于其他皇子一系,对于王家,对于福瑜,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福瑜与王景程正坐在东宫莲池的湖心亭中下棋,此处视野开阔,又离连廊有些远。不怕叫人听见说话,更能将周围来往行人纳入眼中。 “都是最后一日了,那长平殿中,防范也太过严密了些,”王景程随手落下一子,心中有些烦躁。此时天气正热,他这样的神色倒也并不显得突兀。 福瑜面上有片刻复杂,又很快收了,只垂眸道:“许是天意如此。” “哪儿有什么天意,”王景程不信,面上又露出几分遗憾,“要我说,最好的日子就是中元那日,可惜爹非要说什么不够稳妥。咱们做事,不是只看结果就够了?” “到底不比从前,”福瑜学得越多,也渐渐明白,他此刻是要依靠舅家,可他父王和皇祖父都是想要削弱以他舅家为首的勋贵势力的。所以,他父王对王家,慢慢疏远。 世家之所以能像如今,潜移默化中在朝中站稳脚跟,和清流眉来眼去,也是因着从前勋贵做的太绝,对清流打压太过,一家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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