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良玉握着福盈的手,发现她凉得似外头的霜一样,急的眼圈都忍不住红了:“太医,快些,快去请来!” 好在因着福瑜的缘故,不少太医都住得极近,很快便到了。太医为福盈扎了几针,按了几个穴位,很快让她缓和下来,但她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力一样,倒在裴良玉身上,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皇后派来的宫人有心上前,却又见福盈待裴良玉如此亲密,福盈也只是担心的望着这边,又重新按捺下心思,跟着其他宫人一道,忙前忙后。 见福盈缓和下来,太医也松了口气道:“怒大伤身,郡主日后千万谨记才是。” 又看向裴良玉道:“禀太子妃殿下,郡主是怒大所致,但和昨日受惊忧虑后未曾好好歇息,今晨尚未用膳也不无关系,这几日还得好生保养才是。” 裴良玉后怕的揽着福盈,摸着她的脸,脸上还有没褪去的惊色:“有劳太医。” 随后又吩咐宫人,赶紧去膳房将早膳带来。 太医这才道:“臣观太子妃也有些受惊,便另开了一道安神方,太子妃若有需要,可自取用。” 裴良玉点了点头:“还望太医再给福瑜也瞧瞧,方才福盈实在把我们吓得不轻,” 太医听了,又去福瑜身边,检查一阵,见没什么问题后方才退下。 等膳食送来,裴良玉哄着福盈略用上一些。福瑜也不大想吃,但瞧见了福盈的模样,到底正常用了点,整个人也不像早先没什么生气,叫伺候他的宫人欢喜极了。 等用完膳,去寻白氏的人也进来回话,说是白氏在自己的屋子里悬梁了。 这一回,不消多说,福瑜也知道,他这是被自己信任的人联起手来算计了,一时看向裴良玉的眼里,竟添了几分依赖感:“母亲,等事情了了,我想知道他们为何如此算计我,可以吗?” 裴良玉并没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这话,你若是同你父亲说,他一定很高兴。” 再往后,裴良玉没再多说,福瑜也没再提。 等用过饭,裴良玉催促福盈早些回去歇息,福盈却依旧不肯离开。她想了想道:“不如派人在近宫门处重新收拾一套院子,这两日你便在那处暂住,往来方便,也能好好休息。” 福盈一听便同意了,特意重新谢过裴良玉一回,主动表示可以自己去安排这些琐事。裴良玉也乐得放手叫她去做,就没插手。 福盈挑了半天才定下院子,离着罗春郎从前的住处很近,只是春郎早在去年就归家学着做领兵的小将军去了,也没人住着,倒不妨事。 许是心里有了坚持和执念,又有福盈能说话,福瑜虽出不了门,精神倒也还好,只是仍时常忧虑自己绑着夹板的伤处。 裴良玉见状,特意同他提起自家舅舅李燚,说他是个能左右手同时写字作画的厉害人物,又说等福瑜好了,若有兴致,可以同他学习,福瑜起了兴趣,虽仍不愿见纸笔,却也愿意看一看从书房拿来的游记了。 虽然近两年与福瑜已不复从前亲密,甚至多有失望,但到底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孩子,陡然遇到这样的变故,齐瑄自然下了大力气去查。 裴家没掺和这些算计,世家这头便也出了力,是以很快查到了二皇子母家头上。 皇帝自然大怒,命人审问过后,方知道这事还是从先前的案子而起。 颖侯虽作为首恶担下了罪责,皇帝也默认瞒下了两个皇子,但架不住有人自己心虚,想要斩草除根。 王景程一向受颖侯重视,许多事都不瞒他,如今颖侯死了,他却还活着,没人敢赌他手里是不是还捏着什么东西。若他想要跳出来帮齐瑄咬人,那二皇子、三皇子两个至少也要被北军恨上,甚至可能令许多在边境守卫的将士心寒,从而影响到他们的名声,也就离那个位置更远。 因此,王景程绝对不能活着出京。 但为防王景程有什么后手,或福瑜兄妹要查他的死,便有人出了个主意,只要福瑜死在王景程手上,那王景程必定没法活了。而这件事,只消往裴氏身上略引一引,人人都会说是后母心狠。 谎话说得多了就能成真,百姓可不会管真相如何。到那时,二皇子三皇子清清白白,反倒是东宫,必然大失民心。 至于关键人物王景程——是人都会有弱点,就能被人掌控。 福瑜知道王景程是同谋,到底忍不住求了齐瑄,要亲自去见他一面。 过了这么多天,他却还是想要问上一句,为什么。
第95章 石砖砌成的牢房,将所有阳光都挡了个严严实实,除了幽微的烛火,全不见光。 吱呀一声,门开了,草垛上狼狈的王景程半点没被惊动,仍愣愣的看着地面,直到有脚步声在他的牢房前停下,他才勉强抬了抬头,却立刻又低了下去。 “你们来做什么。” 面前正是被安置在轿撵里被抬过来的福瑜,他膝上有毯子搭着,看不见腿,却能从衣袖的边角处窥见被布条紧紧缠住的手。在他身侧还站着福盈。 “我在外头和母亲一起等你,你要叫人时,便将轿撵边塞住的铃铛扯开摇响就是,”福盈说罢,便领了人出去,连半分表情都没给王景程。 “我有些疑问在别处得不到解答,便只能亲自来问你了,”福瑜看向王景程,忍不住动了动右手,只觉一阵不适,才回过神来,赶紧止住,“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王景程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这是离福瑜最远的位置了。 福瑜也没再看他,将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右手上:“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这些日子,我自认为王家尽了许多心力,他们又是给了什么样的筹码,叫你愿意废这么大的力气,引我出去,要害我呢?” “自然是你给不起,但又让我拒绝不了的筹码。” 福瑜忍不住抿了抿嘴:“是什么筹码?” 他话音落后,一时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灯花爆开的劈啪声。他知道,王景程是不会说了,便换了个问题:“活着去到北地,到底还有希望,你如今这么做,惹恼了我父亲与皇祖父,王家满门又能剩下谁呢?” “我们真的能活着去到北地吗,”王景程轻声道,“北地冷的早,这会儿已是地冻天寒,冰封万里,我王家的老弱,真的能活着去到北地吗?” 不等福瑜接话,王景程又道:“就算到了北地,没有财物,我们拿什么在这样的冬天活下去?左不过也是冻死。就算侥幸活下来,没被冻死,可那是北地啊。” “我爹担下主谋罪责,可就有害死北地数万将士这一条,那些贱民,可都等着我这一大家子到北地报仇呢。你说,就算到了北地,我们又能活下来吗?” 见福瑜沉默不语,王景程突然笑了起来,眼中带泪,难得正脸对上了福瑜:“你瞧,你自己也说不出来,不是吗?” 福瑜心里难受,却灵光一闪,好似隐约明白了那个筹码,却又没能抓住。 他继续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没有向我求助,而是想要伙同他人害我,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见福瑜陷入沉思,王景程放在稻草上的手一紧,立刻打断了他:“当然是报仇啊,反正都要死,我王家为你东宫鞍前马后这么多年,出事之时,却被毫不犹豫的舍弃。这件事,是汾阳王爆出来的,汾阳王和太子妃联系颇深,我可不信太子事先毫不知情。” “毕竟我家先前派出去多少人截杀,都被拦下,让汾阳王顺利进京,要说里头没有东宫或是世家的帮忙,我可不信。” “在中秋节宴后,但凡太子有心维护,只消示意一番,另寻一个替罪羊,未必不能保下我王家,可太子是怎么做的呢?” “你是在替我家奔走,可有用吗?”王景程说得越发开心,甚至唇角带笑,叫他看起来有些疯狂,“所以啊,他们给我一个机会,杀了你,让东宫沉沦于谣言之中,失去民心,让皇后恨上太子妃,也让皇帝对世家起疑,若能再将世家统统赶出朝堂,那就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福瑜听了这许多,却只问:“既然如此,你纵马要踏向我时,又为何会勒紧缰绳,将马拉偏呢?若你没偏了方向,我伤的,就不止是手脚了。” 王景程撇开头,声音有些发瓮:“怪我事到临头心软了,伺候你的人又来得太快,没能叫我补上一次。” “你这话,我能信几分呢,”福瑜往后靠了靠,看向牢房阴暗的顶部,“王景程,你别忘了,我和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虽不能全分辨出来,却也能察觉到些许。所以你自己觉得,你这话,我能信几分呢?” 两人一时陷入僵局,谁都不肯先开口。 牢房外,裴良玉和福盈兴致都算不上高,便在算不得机密处略走了走,岂料正巧见到一个被盖着白布往外抬的担架。 一旁跟着的差役见状,赶忙上前呵斥抬着的人:“没长眼睛,不知道迟些再送出去吗,若污了贵人的眼,自去领罪去!” “无妨,”裴良玉制止了他,“这本就是你们该做的差事,哪有什么错处,倒是我们乱走,扰得你们不能正常做事了。” 那差役这才松了口气,恭维了裴良玉两句,才叫他们离开。 “咦?” 许是担架晃动时不当心,叫盖着的白布往边上挪了位置,福盈眼尖的瞧见了熟悉的衣裳,可那露出来的发青的眉眼却全没有印象,不由道,“等一等。” 差役等人赶忙停下等她吩咐。 “这是哪家的?” 听到问话,差役看向抬担架的两人。 有一个瞧着稳重些的回话道:“出来前曾核对过,似是王家的家眷,听说是家中行九的姑娘。” 王九? 裴良玉一愣,没想到竟是认识的人。 “来人,去把那面上的布掀开,”福盈沉下脸,“我瞧着,这可不像王九。”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包括差役都呆住了,被换了犯人,他们这些个看守,可都是要吃挂落的。 至于怀疑,差役知道福盈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她和王家的关系便明白她绝不会认错。 至于她为什么会在发现此事后,将这件事说出来…… 裴良玉知道,事情还得落到当初将福瑜约出去的那封信上了。王景程借家人,又连带着王九的名义,将福瑜约出去,就注定了福盈对王九的厌恶。不管从前多要好,从福瑜受了那么重的伤那一刻起,便都是从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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