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睫毛微顿。 他望着姜循郁金色的裙裾,在昏色日光下流光溢彩。他有些心神不属:“凉城事变后,从凉城搬走的百姓非常多。毕竟若是不早早离开,便会为他国奴役。旧阿鲁国王已逝,新的异国国王和凉城没有私交,并不会善待他们。” 姜循同样俯着眼,偷看他衣摆与瘦腰:“你说的有理。不过有趣的是,贺家从那场灾祸中逃生,全族没有一人走丢,伤亡。自古以来,这类仓促之下的搬迁,容易爆发各类小战乱、疫病,而贺家全须全尾活了下来,倒真是运气好极。” 姜循盯着他袖子,想象他的手骨:“莫非老天爷庇佑?老天爷真是瞎了眼,世上受苦受难的人多了,那场灾难引起的‘风雨’多了,怎么不庇佑别人,却庇佑贺家?” 江鹭眼睛落到她腰间,目光闪烁着快速挪开。 他已能感觉到自己脸颊的升温,不过强撑:“你是想说,有人在庇佑贺家?难道太子两年前就认识贺家?” 姜循摇头:“如果太子两年前就和贺家相熟,他早会把阿娅安排到贺家,弄一个假的更好的身份出来。我不信太子对阿娅情深似海,但几分情真意切,总应该是有的。” 二人各自心猿意马,却偏把话说了下来。江鹭:“……我知道了,我会去查。你若有空,多照拂一下安娅公主。” 姜循抬头。 江鹭:“你听到了。” 姜循心中有数,却依然为此而神魂如荡,头晕目眩。 她先前用谎言诱导阿娅听自己的话,却没想到,她撒的谎,竟然会是真的。那个被太子关在牢笼中的阿娅,被折断羽翼的阿娅,被养得一派天真无邪的少女……也曾有过与众不同的一面吗? 阿娅并非生来就为人所困,只会唱些小曲吗? 姜循语气微冷:“难道你之前不认识她?或者你认识,却不告诉我?” 江鹭:“阿娅的事,我只是旁观者,无权置喙。若你能让段三哥开口,你可以问段三哥。” 他又不动声色地告诉了她一个讯息,姜循大脑混乱,默默记下,在心中消化。姜循掐一下自己手心,才继续冷静下来:“你可有去查过贺家的账簿?” 江鹭:“没有。” 姜循:“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这样无能,我怎么放心你?” 无能? 江鹭抬眼看她,目蕴锋刃。 姜循突发奇想:“不如我还是和叶白商量吧。他如今虽然不在开封府,但是他有些人脉在开封府。查‘药田’时,还是他的势力和你合作的,你很清楚。” 叶白。 姜循傲而冷,起身便要从江鹭身畔走过,出这假山洞穴。错肩时,江鹭扣住姜循的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他扣着她,低着眼。姜循同样垂脸,望着他拖她的手腕。 洞外有光,洞内晦暗,二人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呼吸极近。他们挑衅、试探、彼此不服,光影的流离正如二人间若远若近的纠缠。 江鹭面容绷一下后又强行放松,耐着性子解释:“皇城司初立,职务杂乱不清,又有中书省介入,排挤皇城司。皇城司势微,不好在得罪太子后,又和中书省对峙,弄得满朝仇人。所以中书省介入后,我便没怎么过问过贺明。我以为,有舆情和证据在,贺家不会有好果子。 “不过听你的意思,贺家的账有问题?” 姜循和他相挨,娓娓道来:“我也不知道,只是怀疑一下。你既然要查凉城有关的所有事,不如盯紧贺家。我隐约觉得,贺明没有那么简单,贺家有很多事情没有浮出来。” 因洞穴狭窄,二人相挨,那缕缕馨香,便自她袖间、颈间、发间,朝江鹭鼻端拂来。江鹭低着头,见阳光斜落在她半张颊上,透白无比,连她颊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江鹭扣着她腕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他声音有异,尽量平静:“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会去查。” 姜循道:“那便好。既然你已然清楚,我便走了——太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她轻推他手腕。 他微惊愕。 他抓她手本就未用力,她推搡间,轻易推开了他的手。他又别有心思,盯着她的举动,看她是否在欲擒故纵。然姜循好像真的急着离开。 就好像,将他从杜嫣容身边哄走的人不是她。就好像,他误会了她,她清清白白,是真的单纯因为正事,约他假山相会。 石壁凹凸不平,美人提着裙,小心翼翼地弯腰,要钻出去。江鹭强忍,目光平直地看着她半个身子都要沐浴在阳光下,他微一晕眩,下巴绷得生疼。 姜循迈步要出洞穴,走入阳光下,后方伸来的手揽臂,将她重新抱回一团昏暗中。 她发出小小的惊呼声,拽住那人拉她的手臂。 她明明惊呼,他却听出笑音。他鼻尖贴着她的耳,激得她后颈酥麻微抖:“你开心什么?” 姜循被兰香包围,心仿佛漂浮在云端,头重脚轻。她被勒着腰身,被抱得身子发软。她强行忍住,在他怀中转半个身,与他鼻息相错。 二人一低头一抬头,绮丽春情在此间浮动。 姜循委屈道:“你一过来,便摆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吓得我都不敢靠近你。许是杜娘子貌美,你尚沉浸其中,懒得看我这糟粕。我只好配合你——既然只谈公事,那便只谈公事好了。我为你着想,你怎么倒打一耙?” 江鹭眉心轻轻一跳: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起“杜嫣容”了。 她到底是多讨厌杜娘子?他听东京人士说过二女不合,但是竟然不合到了这个地步吗? 江鹭:“我并非故意,生人勿近是因为、因为……” 江鹭解释的话,中途磕绊,生生顿住。因姜循在他怀里,抬起脸,正用一双清泠泠的眼睛望向他。她眼睛清而亮,瞳仁微大,黑白相间,分外剔透。 这本是姜循的寻常美色。 可江鹭恍惚想:她平时有这样好看吗? 江鹭忽然卡壳,忽然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姜循疑惑地看他,他竟伸手,轻轻抚摸她面颊。他指腹温暖生热,本是寻常抚摸,可配着他此时专注出神的目光,姜循心头咚咚声急促。 她脸颊微红,仍笑着望人。而江鹭一时间大脑轰一声,喃喃想“不管了”。 不管什么脸红不红,不管什么多少时辰才能消下去,不管自己的局促和他人的怀疑……他和她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许多日没有见她,他并非木偶石人,全然不心动。 江鹭低头,便想朝她亲来。 反而是姜循吓了一跳,朝后急退三步,后背靠在石壁上,硌得自己生疼。 江鹭朝她望来,姜循笑吟吟:“怎么,你忍不住呀?” 江鹭颈上有了红意,燥热难堪。他望着她一颦一笑,心头生闷生烦。可小世子从不是急色之人,不然有失风度。 江鹭警告她:“姜循。” 他道:“勾我又不管我,这便是你的相处之道吗?” 姜循:“我没有勾。” 他清波一样的眼眸映着她倒影:“好,没勾。” 他朝前走,她朝后躲。他袖摆轻扬,将她困在石壁间。长袖抵壁,拂在她脸颊旁,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唇。他像在夜中湖畔徘徊的清拔羽鹤,高洁清雅,她是鹤羽下水中藏着的一尾鱼,尾闪银光,扑腾了那鹤一身水后,仓惶欲逃。 她的把戏并非每一次都生效,江鹭扣住她下巴,再一次俯脸。姜循目中有谑脸颊绯红,在他靠近时,又一次侧过脸躲开。 他的气息,落到她腮帮上,引得她笑起来,羞涩且快活。 江鹭声哑:“姜循。” 姜循:“干嘛啊,一叠声叫我?” 她这样调皮,他都不生恼,分明心中着急,他却仍是温和:“你说我叫你做什么?是褒奖你,表扬你,夸你做得好吗? “你能不能把你这些勾人的小手段,收一收?” 姜循发现他竟然看出来了,便既是羞恼,又是忍不住笑。她不像他一样能控制情绪,笑音有些高时,他的手便捂了过来,不让她被发现。 姜循没被捂住的眼睛明亮万分。 她笑够了,张开手臂搂住他腰身,埋于他怀中,疑似撒娇:“阿鹭,不能这样。此非长久之道。” 江鹭拥着怀里那笑不停的美人,温声:“是么?那我们现在立刻出去昭告天下,气死太子,即日成亲吧。” 姜循震惊他的话。 他抚着她面颊,一寸寸欣赏她的表情,继续说道:“怎么,害怕?放心,我愿和你做一对野鸳鸯。太子要杀你我,咱们便葬在一起。什么凉城什么复仇,我只愿牡丹花下死,想来你也爱我如痴,要和我同生共死。” 姜循瞳眸颤颤,张口结舌。她起初缓不过神,心里生急……可转而,见他低垂眉目,神色平平眉目温雅,便知他只是说着玩。 是的,必然只是说着玩。 姜循后背出了一层汗,失力朝后跌。她眼睛一目不错地看着他,口上喃笑:“你吓死我了。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这么做。” 江鹭垂着眼,似在配合地轻笑。 他心中明白自己的癫狂与一腔怨恨不平。他敢做许多事,姜循好像并不明白他到底变了多少。 谎话自然是假的,假话却也藏着真心。不过她既然当做玩笑,他便也当是玩笑。江鹭温声:“跟你学的。你整日不都在胡说八道吗?我也试试。” 姜循放下心,说:“你又不是我。我说的每句话,都有理有据。算了,看来你是不懂欣赏的。我的意思是,这里是禁苑,太子又等着我回话,我消失太久不好。” 江鹭:“我夜里找你。” 姜循微有动摇,却仍是坚定道:“那有些无趣。今夜去外面玩吧……我想和阿鹭夜游东京城。” 她眨着眼看他,眼波飞扬,满是期盼。他在这样的眼神下侧过脸,推开她手臂,往后退开。 姜循心中忐忑又不快,以为他不情愿和她同进同出,她怀疑是否有杜嫣容的缘故。 姜循低笑:“你拒绝?” 江鹭沉吟:“我想拒绝。” 她一怔后便要发怒,却是江鹭背过身朝洞外走,回首轻语:“我找不到很好的理由拒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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