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耍人感激地回头笑:“多谢小郎君啊。” 他看到自己感激的那郎君戴着蓑笠,看不清面容,身形颀长,怀中拥着一个小娘子。他并未看清那小娘子的面容,因恩人完全用袖子盖住了小娘子。 恩人与恩人拥着的小娘子,被挤入了人流中,灯火在二人衣袂间投出时明时暗的光影。 -- 姜循再一次被江鹭的好身手惊艳到。 发丝拂过姜循面颊,她眼眸被流光所摄,点点星火摇曳。她听话地被江鹭按着肩走,回忆方才那一幕。 她亦是俗气爱美之人,和世间所有女子一般,欣赏英俊又潇洒的美郎君。且她如此幸运,磨得那美郎君顺了她,愿意和她私好。 想到此,姜循心情好极,唇角微微上翘。 江鹭已领着她走出了人群,躲入了一处没人的巷子里。江鹭:“你又在开心什么?” 姜循靠着墙,不提她开心什么,只抓住他欲走的袖子:“难道你不开心?” 江鹭惊疑:“我开心什么?” 他这样端正澹泊,一派温润君子的风范,压根不见方才看她时魂不守舍的模样。他倒是收整好了情绪,姜循却哪里肯放过他。 姜循偏脸撩目,善意提醒:“我对你的倾心以告。” 倾心以告……她倒是会用词。 江鹭不想看她得意,便只是朝后微退开,抱臂淡然,做出自己看尽风云的淡然模样。 然而姜循还要细数:“我给你的纸条,船上歌女的唱曲,我在河边的吟诵。整整三重,你就算漏过一重,那还有两重必被你看到。你可不要告诉我,你既耳聋又眼瞎,你方才目不转睛望着我,只是因为你眼有疾,移不开眼。” 眼有疾…… 江鹭唇角抽搐。 他的弧度太浅,看着也不像笑。姜循一径催促:“快说快说,你感不感动?是不是感激涕零,恨不得以身相许?” 江鹭慢悠悠评价:“花里胡哨。” 姜循不满。 江鹭:“我确实没见过这么多花招。你真的不累吗?” 姜循趁机柔声:“寻常郎君,我自然不费心。可是阿鹭不同。我以前待你不够好,让阿鹭对我误会良多,以为我铁石心肠。日后我要让你认识真正的我。” 江鹭心中已经软得不成边。 他像置身团团云翳间,飘忽忽,整个人都要被迷魂汤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心里清楚一切,知道她就是爱哄他,爱甜言蜜语,爱言行不一。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腐蚀自己的毒,倘若自己真信了,难说会不会再栽跟头。 他若再一次被骗……这一次的遍体鳞伤,恐怕他承受不起。 可他心中虽警惕,面上看到姜循,又情不自禁。抵抗她实在难,单单看她依偎在面前这样调笑自己,他都要拼力抑制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但他想要自保。 江鹭:“我都已顺从了你,你又何必这么多花招?” 姜循自有道理:“我善解人意,乃是人间解语花。我为你费尽心思,搏你一笑,如此你才知我好。” 江鹭:“我若已知呢?” 姜循沉吟,盯着他:“不够。” 他只被这样看着,便脸上升温,那被她挨着的半只手臂发麻。江鹭侧过脸咳嗽,又背身,朝巷外走。走了几步,他没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回过头。 姜循靠着墙面,目光傲然淡淡,丝毫不因先前的玩笑而显得温情脉脉。 江鹭和她对视片刻后,了然地伸出手:“解语花,还不走?” 姜循噗嗤一笑,这才追上几步,握住他的手。 二人手指交握,他掌心干燥手指修长,她在他手中柔软纤白。二人手指皆颤了一下。 姜循低声建议:“你要多习惯美人相伴。” 江鹭从善如流:“美人想去哪里?” 姜循被他问得十分舒服:“你陪我一整夜吗?” 江鹭:“嗯。” 姜循:“那你先随我去一家胭脂铺,帮我简单易一下容。” 江鹭侧头看她,姜循解释:“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比如城郊春山。明天再回城。但是我怕东京认识我的人太多,需要稍稍修饰一番。” 江鹭思忖:“那我……” 姜循打断:“你不用。” 江鹭一怔。 姜循微笑:“阿鹭生得如此相貌,若是挡住了,我看什么?我本就不常见你,绝不能接受你生着另一张不如自己的脸。” 江鹭滞一下,说:“油嘴滑舌。你一整晚都不打算停吗?” 姜循反击:“油盐不进。我都这样了,你也不多动心。” -- 姜循明显比江鹭熟悉东京街巷。 她熟门熟路地领他到了一胭脂铺,和那老板娘说好,便将江鹭领到内室。她坐在照台前,并不看那昏昏镜面,只一径朝着江鹭仰脸,把雪白脸颊对着他,往他怀里塞满了胭脂水粉等物。 江鹭僵硬,如临大敌。 他是不会这些的,可他看姜循这样信任他,这样兴致勃勃,便不想扫她兴。 江鹭低问:“是变丑一些,对么?我如何画,你也不生气,对么?” 姜循:“反正对着这张脸的人是你。你若不嫌弃,我何必嫌弃?” 江鹭一层层挽袖:“那你好好坐着,莫要碰我腰。” 姜循无语,瞧他那一手端胭脂盒一手取舍细刷、蹙着眉心的模样,倒真像是准备做出什么大成就。 姜循咬唇鼓腮。 无妨。 她能屈能伸,江鹭既然意识不到她的撩拨,她退而求其次,一样殊途同归。 姜循便正经坐好,仰着脸,由他在脸上涂抹。 铺中内舍光线昏昏,只点了一盏灯烛。江鹭不可能厚着脸皮让那老板娘再点一烛,便凑近姜循的脸,生怕自己毁了她的妆容。 他描眉打鬓折腾半天,才恍然发现她其实素面朝天。 江鹭手指骨节抵着她腮帮,试出她雪白面上没有一点水粉时,轻轻撩目看去。她果真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他,等着看他的笑话,已经等了很久。 姜循低笑:“你不会吗?” 江鹭顿一下,淡声:“看的人既是我,我不嫌弃便好。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把她的话堵回去,她挑一下眉,便接受了。江鹭不愿她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纠察他的错处。按照她的促狭和混账作风,她必然记在心里随时等着还击他…… 江鹭便一边用指腹抹着脂粉,往她面上涂抹,一边慢吞吞道:“你今夜没有戴簪钗。” 姜循弯眸:“方便出行。” 她神秘告诉他:“我借了玲珑的衣物穿,梳玲珑常梳的发髻。我偶尔也想换种样子,不想被人注意。” 江鹭的长睫,在烛火映照下,于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 他一边绘妆,一边温声:“恐怕不对吧?” 姜循疑问。 江鹭慢条斯理:“你今夜的扮相,很像阿宁。” 姜循一怔,半晌未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 她疑心他暗指什么,便竖起全身刺,等着他用旧情发难。但她似乎总是将他往坏处想,他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语气里连一丝嘲意也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回忆—— “很久以前,你当阿宁的时候,便是这副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循身上的刺慢慢收了回去,又生出一腔不自在,为自己的多心多疑。她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他说的其实没错。 她心中想的是扮作寻常娘子,在指挥玲珑为自己梳发换衣时,却无意地朝着“阿宁”的方向靠近。她今夜的诉情,用的也是当年阿宁说过的话。 毕竟,她思来想去,她和江鹭之间,只有那段誓言美好纯真。 姜循半晌问:“那我像阿宁吗?” 江鹭:“不像。” 姜循抿唇,心口发凉,眼神渐渐淡了下去。然而她的失落尚未落到实处,江鹭便撩起眼皮,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微黑的眼眸对视。 江鹭盯着她脸:“为什么要像阿宁?阿宁是假的,姜循才是真的。你在不安什么?” 姜循沉静。 杜嫣容带给她的刺激,她不想说,不愿服输。她此时只安静坐在这里,重新调整情绪,冷淡道:“不,我也不要做姜循。” 江鹭稀奇:“那你要做谁?” 姜循:“我要做‘循循’——做我自己。” 江鹭垂着眼,思考起她的意思,大约是不喜欢“姜”姓的缘故。她和姜家的事,江鹭不多过问。他相信以她的本事,她足以处理。 江鹭便只是笑了笑,继续为她绘妆。 姜循:“你怎么不叫我‘循循’?” 江鹭不语。 姜循:“你叫一声吧。” 江鹭:“叫你的人那样多,就差我一个吗?” 姜循目光笔直:“对,就差你一个。” 江鹭再一次和她仰着的瞳眸四目相对。这一次,他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失神,看到自己持笔僵硬的模样。 烛火之下,她肌肤多么细嫩,柔滑。他欲好生为她化妆,笔落在她脸上,一碰到她的目光,便挪动不了。他唾弃自己的自制力,却仍是忍不住盯着她。而在这种凝视中,他渐渐发现她的眼中丝笑。 江鹭:“又笑什么?” 姜循:“没有。” 江鹭手按在她腮上,俯脸轻语,气息拂到她面上,扫得她睫毛轻轻发抖:“容我猜一猜——你在想,我又落到你的陷阱里去了。光线这么暗,烛火只有一台,我在这么近的距离为你点妆,难免欣赏你的面容。 “你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得,觉得我会栽倒,对不对?” 姜循一愣,然后大窘。 她少有这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可是江鹭好像每一次都能看出来。他还见不得她开心,每次都要说。 姜循诚心建议:“我喜欢以前的你。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哑巴,挺好的。” 江鹭愣住,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平时只是浅笑淡笑,疏离客套,温静有礼,端的是君子风范。他少有这样眉目飞扬的笑容,少有这样撑着她肩、耐不住弯腰抽气的时候。 姜循虽奇怪自己哪里就逗笑他了,可俊逸的郎君扫去了眉目间的郁色,好像他也会为姜循而开怀一瞬,这总是一件快活的事。 -- 最终,江鹭还是给姜循画好了妆,姜循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今,她是一个容貌普通至极的小娘子,跟在一位容颜出色的戴着蓑笠的郎君身边。 江鹭带姜循出城,去她所指的城郊山上玩耍。据姜循介绍,那山上也有几户人家,靠山吃山,自养自足,守着这座山,一村人都叫“守山人”。姜循说那山上有汴京非常知名的“春山萤烛”美景,是汴京五景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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