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个黑衣人围着白衣郎君,江鹭方位变化极快,打斗错乱却有章。姜循看不太懂,便只选择相信他。 被南康王花了那么多精力、请了那么多天下名师教出来的江小世子,就算眼瞎了,也不至于被十几个小毛贼就打趴吧? 姜循这样想时,和江鹭对敌的那些人,比姜循更为直观地感受到江鹭武艺的高强。明明此人蒙着眼,耳力却极敏,他们的配合在小世子眼中,宛如没有配合一般。 但是这些人本是亡命之徒,雇主给了他们足以保全后半生的钱财,他们若不杀了江鹭,便拿不到那些钱了。所以即便江鹭如此威猛,刺杀者气势反而越来越狠厉。 更有甚者,注意到了那起先被江鹭推开的姜循。 江鹭耳力过好,他们潜伏而来时,并未看到那二人亲昵的场景,只看到江鹭猛地推开那小娘子,在他们反应不及时,朝他们出手。 而那瘫坐在地一脸慌张的小娘子,无盐之貌,面黑人瘦,看上去实在普通,像是小世子的侍女。可是小世子和他侍女一同夜游春山,实在奇怪。 所以,即便半信半疑,仍有一黑衣人朝姜循凌身摸过去。 而就是这黑衣人一动之下,蒙着眼的江鹭听声辨位,察觉那人的动静,当下拧腰倾身。他竟忍着被另一人在手臂上划一刀的可能,来拦那黑衣人。 黑衣人顿时明白了:“拿下那小娘子!” 姜循抬头,冷不丁看到敌人的目光锁定了她。她无法再伪装,当下毫不犹豫地地上窜起,提裙便朝山道下跑。 黑衣人被江鹭绊住,姜循若是运气好些,拐过前面那个弯,敌人视线受阻,便看不到她了。他们不至于丢下江鹭去追姜循,姜循就此安全。以她的聪慧,她还能找到些人,回头来帮江鹭,拿下敌人。 但是今夜,运气似乎不站在姜循这一边。 天上月色本皎皎,此时一重云雾笼罩住明月,天地变得清静而暗下,过于宁静。 姜循被脚下一绊,身子耐不住一跌。可是脚下什么都没有,她被什么绊了? 与此同时,姜循听到从始至终没开过口、似怕连累她的江鹭倏地开口,语气微厉:“朝我跑!” 朝他?他那里不全是杀手吗? 为什么? 姜循满心疑问,然她于紧急之时一向冷静。他如何说,她如何做。姜循蓦地翻身,朝江鹭跑去。她迎着江鹭那一边急迫的战局,看到江鹭被数人包围却试图冲出,看到敌人的剑光洌冽向她袭来。 寒气逼人,冽光如杀。 姜循便迎着那剑光奔去。 她的举动,让那试图杀她的杀手都为之疑惑。但也只是呼吸之间,所有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轰——” 地面震动,生现裂缝。天摇地晃,整个世界开始旋转。山壁上的石头树木朝下跌来,漫天灰尘扬撒掩灭月光。所有打斗中的人,全被天地间强冲开的这股力震开。 地龙苏醒了…… 所有人色变。 他们全被地龙的苏醒裹挟,地面裂缝,脚下寸土断开。他们却全是疯狂之人,仍在最后关头朝江鹭攻击,江鹭凌空跃起,无视身后飞起的沙石和敌人的刀剑,便要纵向姜循这边,将姜循抱入怀中。 但地面晃动,让姜循朝后摔去。 四方声音混乱,刀剑声和沙石声混在一起,江鹭听不清方位。 江鹭急声:“姜循!” 姜循被摔得滚在地上,手腕手臂皆被土石摩擦,磨出一片血痕。地上先前丢开的灯笼哐哐哐砸向她,她被砸中额头,一时晕眩。她用咬住舌尖来撑过这种痛,眼下时机艰难,她强撑着爬起来,欲再努力奔向江鹭。 来不及了…… 地龙苏醒得如此之快,只在瞬间变天云色变,四面轰鸣。 地表裂开,如大地皮肤上的狰狞伤疤裂血。层叠起伏的山林“醒”了过来,在黑夜中变得巨大,如恶兽般扑向所有人。他们所站的山道分城无数瓣,黑暗吞没他们,伴着朝下跌砸的泥石,所有人朝深渊跌去。 江鹭:“姜循——” 姜循面前模糊、手臂麻痛,她被黑暗裹着朝下跌时,上方纵来一条长带,卷住了她腰身。 她恍惚抬头,见上方,江鹭和杀手们与她情形一样糟糕。但是江鹭从袖中飞出一根白布条,箍住了姜循的腰身。布条的另一端系在江鹭手腕上,那些杀手实在不省心,都这个功夫了,仍然试图杀江鹭。 江鹭便既要应付那些刺客,又要用布条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还要时时听声,在跌落的上方位置,推开打开那些石头、树木,不让它们有可能冲击到姜循。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姜循在晦暗与混乱中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自己快速朝下跌,无根无浮,只靠腰间一根布条相连。她没有被石头和树木的冲力砸到,只在头晕目眩,并不知道为了保持她的安全,江鹭在短短几个呼吸间,身上便见了血。 半空中,江鹭的白衣上,肩头、后背、手臂很快被血浸湿。他的后背被一剑刺中,他也仅来得及避开要害。他攒紧手中布条不敢放,只恨不得立刻将姜循护在怀中。 听声辨位在四周声音过多时,不是帮助,而是折磨。 江鹭此时终于对先前的幼童生出怨恨:可恨自己眼睛看不见,不然、不然…… 大地皲裂,所有人一同掉落。江鹭哑声:“小心——” -- 一片凌乱中,他们在地龙中摔到了一片谷底。 轰鸣声不住,江鹭靠着布条稳住身形控制力道,不让最先跌地的姜循受到重伤。可他目力受损,自己落地时虽就地一翻,却仍是受了些伤。 那些刺客下饺子一般,全都摔了下去。地龙让几人受伤,也砸死了一人,但尚且清醒的敌人,仍从谷地间爬起。更多藏在暗处的黑衣人暴露,他们不要命地冲向江鹭。 有人喘着气惨笑:“杀那个女的!那是他的命脉——呃。” 他话没说完,颈子便被江鹭捏断。 敌人笑:“你连武器都没有,又伤成这样,拿什么跟我们斗?” 江鹭一言不发,额间渗汗。 他手腕上的长布条,另一头连着姜循。此时谷地仍在从高空坠下各类巨物,地龙没停下,他们站的这片地依然晃动得让人害怕。 亡命之徒们目有狠意:“有小世子陪咱们一起死,值了!” 姜循头砸到凹凸不平的山石上,当即被砸得七荤八素,头昏脑胀。地面还在晃动,上方还有泥石和树木砸下,姜循喘着气,艰难抬头,看向江鹭。 树枝倾轧,木石簌簌。她跪在泥地间,目染血红,视线模糊。 江鹭此时何其惨然而狼狈。 白袍尽是血色,面上也在渗血,连蒙眼的白布条都是血。他一边要躲山石,一边要应付敌人围攻,同时还要阻拦那些敌人冲向她。连姜循都看出他很多次步伐错乱,攻错了方向。 他的打斗在渐渐失去章程。 姜循看到他的耳朵,密密渗出一列血。她不通武艺,却也猜出这是内力消耗过大的缘故。 他此时最大的消耗,不就是她吗?为了她不被连累,为了那些恶徒到不了她面前,他已艰难至此。 姜循捂着额头,她心神微空,逼自己冷静。她看出江鹭听力受损,是了,他要兼顾的太多,必然混乱。姜循焦虑之间,忽而一狠心,解开自己腰间布条。 以她的想法,江鹭应付他的敌人;她来解决冲向自己的敌人。 她没有弱到要连累他的地步! 而布条一解开,那一头空了,江鹭的心便跟着慌起。周围声音太多,他听不清,在一片沉郁中,他失去了姜循的踪迹。 江鹭心间裂血,半壁心房空寂,颤声:“姜循?” 他只听得到刺客们的狞笑和乱石的溅迸。 那是何其坚韧又冷漠的小娘子——想着不连累人,便绝不连累人。 姜循认为,自己和江鹭之间,应该有这种默契。 布条一断开,果然江鹭一出疏漏,便有敌人从江鹭身边摸开,朝姜循袭击而来。姜循一径做着羸弱不堪的模样,满是惶恐、双目含泪地望着这扑来的刺客。 石块乱飞,砸得人眼冒金星。刺客将她压在身下,按住她颈脉便要高呼,要拿她威胁江鹭,而瞬息间,刺客身子一僵。被他按在下方的姜循,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朝他后颈刺下。 平心而论,她已然做得出色,不手软,不给敌人机会。但这刺客武艺高强,她的匕首只刺破一点血肉,便被敌人的内力阻挡了,她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 刺客大怒,一巴掌扇下:“小娘皮胆敢戏弄老子。” 姜循不露多余神色。 她从江鹭那里学过这种本事——不要松手。 当你已然刺中敌人要害时,哪怕那敌人体力胜过你百倍,你不松手,那软肋便仍捏在你手中。你当抓住一切机会,杀掉他。 姜循将匕首用力朝下按,刺客惨叫,掐住她脖颈,满目狰狞:“你以为你杀得掉老子?” 姜循唇角渗血,眼前金星乱转。她微微笑着,却不说话。 这是何其诡异阴森的一幕—— 刺客后颈被匕首插着,他想拔身而起,这小娘子如要拥住他一样,抱紧他身子,被他连根拔起。刺客没见过这样疯狂的人,他如何对她,她都一副要拉着他一起死的架势。 刺客伸手去把自己颈后的匕首,姜循朝他凑近,在混沌中张口便咬住他耳朵,咬得他一脸血,一拳打去。 可她仍是不松手。 匕首一点点朝下刺去,刺破筋骨,刺破血肉,剜向动脉。 刺客后怕:“疯女人,疯女人……” 这小娘子面染血污,灰土和胭脂混在一起,发簪也全叮叮咣咣落了地,一身裙衫破败,帛带挂在腕上,实在形容惨烈。她长发披散而下,黑如夜缎,衬着她那双燃着火光的眼睛。 那是何其癫狂的一双眼。 越和他敌对,她越是兴奋。 刺客直接要上手拧断姜循的脖颈,姜循的匕首下压,刺得他又是一声惨叫。他本是大无畏,姜循却凑在他耳边声音喑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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