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你就得不到你的雇主给你的保障了。你的雇主若是食言,你也没办法了。 “反正今夜这里要死很多人,你悄悄活下来,没人发现的。” 刺客一僵。 而姜循虚弱万分,只用气音说话,便听到江鹭厉声: “姜循,回答我—— “你在哪里?我听到你还活着……” 他凄声立在荒野与血泊中,迎着敌人的攻势,朝着声音羸弱处,想要寻找她。他声哑欲碎,面上凝血,满是凄然和荒芜,颤抖着: “循循、循循——” -- 地龙似乎停下来了,打斗却更加狂烈。 姜循被压在刺客下,和这刺客谈条件。她怔忡间听到江鹭呼唤她“循循”,在满是敌人和血泊泥泞中,他跌撞乱撞,半身是伤,妄图找到她。 一叠声的“循循”,让她失神。 她的余光就着灰尘,看着天上月明重现,月落如霜,覆在江鹭身上。 他好似疯魔。 遍体鲜血,口鼻渗血,行动艰难。一地死寂,刺客们成阵包围,他在包围圈中,越是血腥,越是冷酷。他的冷酷又夹杂着万分决然,仓皇—— “循循—— “我找不到你……我听不见你……” 高空中掉落的巨石从后砸到他身上,那些刺客们全都趔趄着躲开,江鹭却没有。他被砸得一口血喷出,已是强弩之末,敌人的剑从后刺向他胸口。 他反身便捏断那敌人的头颅,敌人的攻击却也让他跌撞后摔,跪地吐血。 血溅在他蒙眼白布上,溅在他脸颊上,他一点表情也没有。 江鹭喘着气,仍是站起。 他压根不在乎所有的乱石和敌人的攻击,压根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要害被敌人一次次攻杀,他残驱遍伤,身如凛剑不倒。他杀人又找人,喉哽声哑:“循循——” 有刺客冷笑:“你那小情儿早死了——” 江鹭反身,掌心刺人心脏,直接捏碎。 四野空廖,天地阒寂。江鹭手掌沾血肉,垂着脸低语:“那你便去陪葬。” 姜循怔忡。 她没见过这样子的江鹭,这样子的江鹭不正常。他今夜身上没有武器,他用各种手段杀人都正常。只是直面他捏人心脏,姜循看到他手上的痕迹,泛起一阵荒唐迷惘。 他应当和她有一些默契才对,应当想得到以她的本事,她应付不了三四个刺客,一个刺客也是可以的。 为什么他还要找她? 为什么他叫她“循循”了? 为什么他……变得这样奇怪? 混乱之中,姜循这边发出的微弱呼吸,终于让江鹭在凌乱的声音中捕捉到痕迹。地缝裂口坑坑洼洼,他直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姜循瞳眸瞠起,分明看得到他身前的那些刀剑,那些刺客设下的陷阱…… 他们都看出她是软肋了。 可他浑然无谓。他步步朝他们走,杀气腾天,激起众人一串寒噤。 一阵干咳堵住姜循嗓子。 她咬牙,忍着鼻酸:“我还活着,阿鹭。” 江鹭停住了步伐,沾着血的面容,终于准确地朝她的方向“望”来。他站在狼藉中,停在了刀剑攻击的三寸距离前。 敌人狰狞:“她骗你的!” 敌人又冲着姜循身前那个杀手吼:“你还在等什么?杀了她——” 在江鹭的世界中,四野无风,冰雪尘封。 茫茫大夜,他被困在这里,因眼盲因声乱,对一切失去了判断。周遭黑影错乱,倒地树丛摇曳,一切色如死灰。鬼狱般的阴惨,重置幽晦环境,荒野中的敌人面目扭曲,江鹭一重重杀去,宛如重回凉城那些夜。 那是死人的世界,他站在一片片坟墓中,记忆从那时开始便灰败染血。静穆与凄凉共存,他生死无望,分不清现实和幻象,似乎只有杀尽一切,战死此间才能走出去。 恶天不佑善。 他不能再失去了。 谁夺走她,他便杀谁。 他已然昏沉已然木然,只剩杀戮相伴。到处一片漆黑,他朝着深渊走,而遥遥的,鬼火中有声被引入,姜循的声寂而轻,绮丽如旧:“阿鹭,来找我。” 于是江鹭明明没怎么动,所有人却都看得到,丛草临风瑟缩间,江鹭身上的那股戾气平息下去,犹如巨浪跌回深渊巨洞。 -- 姜循对身上的刺客低语:“既然做不下决定,我来帮你做。” 不知何时,先前她丢开的那只灯笼骨碌碌滚到了她身前。姜循仰躺着,抬手就提起灯笼,朝身上刺客的脑壳砸去。刺客有一瞬想躲,然而他望着这小娘子幽森若渊的眼睛,他开始犹豫了。 刺客“咚”一声被砸倒,半晕半死,摔倒在地。 姜循剧烈喘着气,下一刻,身上压着的巨汉被人挥开,她被抱入了混着血的怀抱中。 血腥和汗味冲鼻,他身上的气味不再如兰芬芳,只让人生出恶心呕吐欲。 江鹭沾着血的手,将她扣入怀中。他微微发着抖,颤手间,抱得她骨头快要裂掉。他面容青灰,身如渊峙,周身湿漉,姜循摸到他肩胛骨的黏腻——到处都是血。 姜循强忍着对江鹭的畏惧,眼看敌人向他们袭来,她低声:“阿鹭,先逃。” -- 身后刺客穷追不舍,江鹭身受重伤,姜循多次忧他会倒下。 但她隐约明白她似乎此时不能离开他,不能如先前那样和他分开行动……他状态不好,她模糊猜出一些,但如今情形紧急,不容姜循多想。 耳畔只听到细碎的风声,以及江鹭越来越沉的呼吸声。 终于,江鹭找到了一处藏身处。地动后有棵巨大古树倒下,古树中途截断,几段巨木砸在地上,在森郁林木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山洞”。 江鹭将姜循塞入山洞中,伸手抚摸她面容。 他看不见,姜循见他手指发抖,便主动握住他的手:“我没事。” 江鹭顿一下,才轻轻颔首。 他松开手,折身便要起身而走。姜循一惊,拽住他的手:“阿鹭,你要去哪里?” 她怕他不明白,甚至耐心解释:“我们已经把敌人甩下了,刚刚发生地龙,必然会惊动很多人,只要我们躲好,熬到天亮,便彻底安全了。” 江鹭垂着脸,蒙眼发带已经被血染得半红。他周身伤处多得姜循不敢细看,而他仍站得笔直,似乎如此就可以让人放心。 江鹭声音仍有些哑:“我知道。你躲好,谁来都不要出来。我去把那些人都杀了。” 姜循:“为什么?” 她拽着他血腥黏腻的手不放,他不得不低头,朝她解释:“我在他们面前,仓促之下,喊了‘循循’。” 姜循怔住。 她以为他杀疯了,可他竟然疯得很冷静。 江鹭:“你的闺名不能被人知道。刚发生地龙,朝廷一定会派人来此。那些刺客若落到朝廷手中,再加上昨夜那家人弄伤我的眼睛,你我露出的破绽……难保不会被朝廷有心人发现,你和我在一起。 “太子生辰宴当夜,未来太子妃和南康世子彻底同游春山。一旦传出,谁也保不住你。 “我不会让人伤到你。我杀光他们,你的名节就保住了。” 姜循握着他的手发抖。 她眼中流着光,乱发拂面,眼若银湖,波澜妄动。她疑惑又茫然,不明白江鹭为何要这样,为何要为她做到这一步…… 他们不是玩一玩而已吗? 不是“只顾今朝,不管明日”吗?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吗?不是应该……麻烦的事交给姜循,他及时抽身保住他自己,便可以了吗? 他们的约定,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全然不顾吗?! 江鹭推开姜循的手,二人手指交错,冰凉与灼热交错。 最后一截手指即将分离,江鹭背过身,姜循手忽地朝上伸来,茫然地握住了他的手。 她心乱如麻,理不清头绪,她只能凭本能行事。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让江鹭离开。此时江鹭身上杀性过重,悍不畏死,她不知他为何会这样,她只知这种状态的江鹭,很容易死在敌人手中。 诸多灾乱后,她面上的伪装已经被抹去。灰土泥泞后,散发的美人秾丽面容上,眼眸染火。 姜循握紧江鹭秀白却染污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她从后抱住他腰身站起,将自己的匕首塞入他手中:“阿鹭,我们一起杀人。” -- 夜间宁静,地龙过后,世人尚未反应过来。整座东京城必然一派混乱,暂时还无人顾得上这座笼罩着死亡气息的春山。 刺客们捕捉着痕迹,如猎犬一般在深林中穿梭,寻找江鹭。到了这一步,他们和小世子非生即死,绝无和解的可能。若他们不能在今夜杀死世子,天一亮,诸事便会偏向世子。 江鹭到底躲在了哪里? 一定在附近……他带着一个柔弱的侍女,能走多远? 刺客们寻找,忽然,他们朝一个方向看去—— 迷雾如障,幽晦诡谲。自那迷雾深处,有女提灯,袅娜步来。 乌发委腰,面如白雪。那娘子如林中山鬼,行在一团迷雾中,孤身一人,手中灯笼闪着此间唯一的幽光。风吹起,隐见她风姿秀逸婀娜无比。 刺客们恍惚,他们没有认出那女子的容貌,却认出了女子的衣着。他们当即拔刀,朝那年轻娘子袭去。 林木簌簌,姜循抬头,静如冰刃的眼睛看向他们。 林风霎时声震如潮涌,坍塌的树木和乱石就在四方。 刺客本大意,一人去擒拿姜循,高处却忽有一人持匕而下,只用一击,便夺了那刺客性命。夺人者重入密林,然其飞扬衣袍与蒙眼白布,让人认了出来—— “是江鹭!” 刺客们全都掠向姜循。 天地苍茫,姜循提灯。萤火点点聚又散,她衣角轻纱长曳于地,行在刀光剑影中。 -- 深黑山风,月掩入云。迷雾重重,江鹭身形时隐时现。 以她为中心,以她为诱饵,姜循步步长行,江鹭绕着姜循游走。 周围刺杀不断袭向姜循,但这时躲在暗处的人是江鹭,不再是刺客们。他不畏死,她同样狠而疯狂,二人一拍即合,布下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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