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医官跪在地上,一头冷汗,战战兢兢答:“殿下,这位娘子有孕,若服药不当,恐会落胎,请殿下三思。” 暮逊三思后回答:“那你便控制剂量,让她可以醒来,失去记忆……同时,不能损害幼儿。” 陈医官怔住:……太子尚未婚,却当真想留下一个孩子?那姜娘子可不好惹…… 而且暮逊对他的医术要求,实在过高。 暮逊淡声:“你若能做到,尚药局封御二人之一的名额,就是你的了。” 陈医官一愣后,强声应下。 医官和宫人们一同退下,前去熬药。暮逊仍坐在床榻边,冰凉的手拂在阿娅的冷面上。内宦请他更衣,换下泡了湖水的湿透了的锦衣,暮逊也良久不动。 暮逊疲惫无比。 他今日和姜江二人斗法,耗损太多心力。他又下湖去救阿娅,看到阿娅盯着他的仇视目光。如今想来,他心情恍惚,竟一时想不通自己在湖中看到的阿娅的神色,到底是她真的开始恢复记忆,还是自己日夜担心的噩梦让自己生出幻觉。 这太子,当得实在好累。 他和老皇帝斗法,和朝臣斗法。他没有同行者,原本信任的也不再信任。身边人一个个离开,自愿或被迫,他没有一个留得住。谁也不足以取信,信谁都会让他万劫不复。 他曾经信任姜循。可是姜循如何待他? 他也信过江鹭。江鹭又如何背叛的他? 还有曾经的孔益,如今的贺明……他们全趴在他身上,流露贪婪目光,等着吸食他的血。 昼夜恐慌,辗转反侧,时时思量。为了坐稳储君之位,他没有一日放松。他少有的放松时刻,便是在阿娅身边。 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 她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她是一张空白的纸,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由他涂抹掌控。他起初瞧不起她,后来却心动于那抹“惬意”。 他因不必算计而喜爱上阿娅,因喜爱阿娅而想强留她。而今,阿娅又怀了身孕……这几乎是最近遇到的唯一一件惊喜的事。 他越是沉溺,越是流连,便越害怕阿娅回想起一切,变成他的敌人。 他已无法离开她,他想她也离不开他。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到来的时机,是最好的时机! 暮逊欢喜且哀伤,他颤颤地伏下身,将病榻上蹙眉昏睡的异族小美人搂入怀中。他亲她卷发吻她睫毛,轻语: “阿娅,你别怪我。恢复记忆带来的只会是痛苦,你已无法接受以前的你……只有现在的你,才能留在我身边,才能得到保护。 “生下这个孩子吧,阿娅。这是属于你我的孩子——我如今确实不能给你名分,但我一旦大婚,一切便都不一样了。我若大婚,若有了孩子,那老不死的也活不了几年,总该退位给我了。 “你也别怕姜循……呵,她再也拿捏不了你,欺负不了你了。她能不能当上太子妃,都要变得未知了。” 想到姜循,暮逊面上的阴鸷难以压制。可他又担心自己的狰狞吓到阿娅,便努力收起,露出沉郁的低笑:“我会保护你,给你一切荣华富贵,让你、让我们的孩子得到该得到的一切。再坚持一段时间,再坚持一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暮逊眼中,天下人都在逼迫他。他孤军奋战,长剑渗血,独独要保护好自己的心爱人。 他欢喜地闭上眼:“我们一定可以得偿所愿。我会给你妃子位份、贵妃位份……只要你是阿娅!” -- 这一夜,几人欢喜几人愁。 姜循难以入眠。 她被太子软禁在府邸中,他人不知缘故,只能胡乱猜。而姜循必然要自救,绝不能坐等最坏的结果。 思来想去,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和暮逊抢时间。暮逊今夜试探她和江鹭,是因为暮逊没有证据。暮逊但凡有证据,便会解除婚约。可这个婚约不能解除……这个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对姜循的好处实在不少。 暮逊是不可能信她的,她最好,还是找能压住暮逊的人去诉苦——比如那位不理朝政的老皇帝。 那位皇帝是一个厉害人物。 养病福宁殿,却眼观八方,将朝政和他们这些人的斗法看得一清二楚,再稍稍挑拨,坐收渔翁之利。太子和朝臣都受制约时,那位皇帝的大权才无人动摇。 暮逊也许不满她,可是皇帝满意她。 她在暮逊找到证据前讨好老皇帝,让老皇帝不信那些流言,让老皇帝认为私通之言,是暮逊想摆脱姜家的借口……那姜循的地位,便仍可以稳下。 思及此,姜循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微微放松。 她坐到书桌前开始写信,慰问那位皇帝。玲珑跟着她,见她重新镇定下来,便也跟着松口气。 姜循一口气写了几封信—— 给中书省的,给宫中请安的。还有给叶白的一封密信……最后一封,是给江鹭的。 姜循坐在窗下,怔望着这些信。 暮逊无缘无故地将她关禁闭,她写的给中书省和宫中请安的信,自然能送出去。但是她的卫士在此时最好不要生事,那后面两封信便…… 姜循忽然抬头,望着幽黑夜空,淡淡唤了一声:“简简”。 屋外树影婆娑叶摇簌簌,并无人影出现。 姜循仍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玲珑每日背着我,悄悄给你留饭,你当我不知道吗?整个府邸都是我买的……若无我允许,玲珑真的敢对你好吗?” 站在一旁为她磨墨的玲珑一怔,面颊绯红。 姜循仍对着黑夜自言自语:“吃我的用我的,平日我也不对你有什么要求,只今夜我需要你帮我送两封信。一封给叶白,要他助我,在朝中造势,放我出去;一封给阿鹭……你不用管信中写什么。” 黑夜大雾弥漫,姜循像在唱独角戏,说了一通,并无人理会。 而姜循将那两封信扔在窗下,转身便走了。她自去熄灭灯火、洗漱入睡,不再管那信会不会送出。 她表现得那样傲然,似乎诸事都在掌控中,心上却到底拴了一把锁,紧张了一夜。到次日,姜循在窗下没找到信件,才彻底放下心,唇角翘了翘。 -- 不提叶白那边如何,江鹭这边,已然在静静穿夜行衣、戴斗笠、戴面罩,佩戴武器。 段枫知他今夜遭遇,他初初得知阿娅帮了姜循和江鹭,心生宽慰。他想无论何时,无论何境,安娅总是那样好。看来她如今过得非常不错……若她正如他昔日端午节看到的那样,和太子情投意合,他、他亦没有旁的牵挂了。 江鹭这样装扮,分明要夜行,段枫为他捏了把汗。 段枫低声:“今夜太子闹了这一出,分明已经疑心你和姜娘子。当务之急,你应当仔细想一想,你身上是否留下什么姜娘子的物件。若有,当快快毁去。如此才对你二人好。” 江鹭垂着眼。 戴上斗笠的他,铁质面罩也覆住了大半张脸。江鹭只露出一双眼睛,清如春水,潋滟生波。 他又窄袖劲腰,黑衣凛然,俊俏得十足动人。段枫几乎疑心他特意打扮,江鹭却是低着那双长睫,在心中思忖自己这里留下的姜循物件: 他自己私藏的一枚玉簪;她写给他的许多张纸条;她送他姐姐珊瑚树时,顺便送给他的一包红豆;她不小心丢下的本用来装萤火虫的兜囊。 她是一个大胆又谨慎的人,几乎不留给他什么。他少有的这些物件,皆靠他自己珍惜珍藏。 他和姜循本就见不得天日,本就前途暗淡,他本就不知未来能如何……若是连这些物件都没有了,他便连念想都没了。 江鹭回答:“我心中有数。” 段枫便知他心中没数了—— 他舍不得。 段枫无言,只好说服自己相信江鹭。可是江鹭欲出门,仍然不妥:“太子有可能布下陷阱,专门等着你自投罗网。” 江鹭转身看向段枫。 江鹭:“段三哥,我都知道。你想的这些,我全部明白。所以我会十万分地小心,谨慎地避开所有陷阱……我不敢托大,只能说尽力,可我必须去见她。” 段枫;“你到底为什么必须要见她?你们今夜才暴露……你不应该蛰伏吗?” 江鹭:“她会害怕。” 段枫:“……” 他的满腔不解和劝说顿住,他怔怔地看着斗笠下露出一双玉水眼睛的江鹭。 隔着面罩,江鹭说话的声音难免听着闷闷的,却十分安静淡然: “今夜我和循循一起被太子算计,不管面上表现得多么完美多么镇定,循循离开宫后,被太子软禁起来,她都会害怕。 “世人总说她厉害,她身边的人总是依靠她,好像她是最镇定最聪明的那个,她不怕任何事不在乎任何艰难。可是她同样是人,她亦会畏惧亦会慌乱,她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世上岂有真的无所畏惧的人?段三哥,我不能在此时丢下她一人,我要去见她。” 段枫半晌说:“也许她当真比你想得更厉害,她可是姜循啊……她也许真的不怕。” 江鹭便低下睫毛。 他喃声:“可我担心她害怕。” 他声音低闷,段枫没听清,多问一句,江鹭便道:“可我害怕。” 世间情爱迷人心,江鹭本不应重入情网。可再不能入也已经入了,又能如何呢? 段枫沉默片刻后,露出轻松神色,又笑又叹气:“小二郎啊,你就是这样过于真挚……我真怕你再次栽在她身上……不过我不拦你了,替我向姜娘子问好。” 他目光闪烁而别扭:“问问安娅……” 他帮着江鹭推开窗,忽听到外面异响。段枫只是不能动武,耳目却不受影响。他和江鹭一同凛然看去,见一个灰扑扑的人影在他们开窗的一瞬间朝树上弹开,又借着树身弹力跳窜到墙头,逃之夭夭了。 而江鹭低头,看到窗棂上,放着一封书信。 江鹭打开书信。 段枫道:“别看信了,你要出门便趁早。那个小贼……” 江鹭:“那是‘简简’。” 段枫知道简简,不觉挑一下眉,神色复杂。而看完信的江鹭,默默摘下斗笠,取下面罩。 段枫一径茫然地看着他。 江鹭说:“我不必出门了。” -- 姜循托简简,给江鹭送了一封信。 她怕简简被人所截,信件内容便十分简洁,只写了几个只有她二人看得懂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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