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丽辉煌,盛气凌人,言笑晏晏……如一座宫殿般绝伦。 她在他梦中的幽晦天地间,长裙飞曳,披帛掠臂,一眉一眼如雪似雾,一步步走向他。他们的距离得以拉近,无法跨越的鸿沟在梦中消失,就好像、好像—— 既然她不满暮逊,既然她与人私会,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贺明呢? 现实中,姜循确实朝他走来。 然而他们是对手,是敌人。 她眼中的笑像毒汁,她俯身相就,清暖馨香气息惹人心乱的同时,她袖中露出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抵在了贺明的颈上。 姜循也意外贺明竟然不躲,她如此顺利地靠近了他。 她眼睫微闪。 贺明盯着她,哑声:“姜娘子,其实我们不是敌人。我们可以合作。” 姜循挑眉。 她笑道:“合作……你一边说服太子的卫士和我师兄的人马缠斗,一边又在不肯告知我关于太子的任何一件事的前提下,说要与我合作。我们合作什么,一起对付太子吗?” 姜循垂下眼,贴着他耳,幽声:“或者,我真正可以合作的人,是你背后的势力?你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贺明眼睑极快地颤了一下。 姜循抵着他脖颈的匕首下压,冷道:“贺郎君,我看得出来,你巧舌如簧,是在拖延时间。我笃定太子会向官家递折子状告我,你却似乎笃定只要你拖延时间,贺家今日就能安全度过危机…… “可是你知道吗,贺郎君?” 她的唇几乎碰上他的耳,说出让贺明震惊心颤、猛然抬头的话:“阿鹭去对付你那堂弟了……春山上刺杀我们的人,就是你堂弟,对吧? “你猜,阿鹭会赢,还是你背后的主人在阿鹭出手的时候,仍然有本事派出兵马救你?” 贺明瞳孔闪烁,心中生起波澜,唇颤了颤,没有说话。 而姜循则明白了。 她试了出来,愤怒自嘲:“我叫‘阿鹭’,你毫无反应,说明你早就知道了……给太子送画告密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姜循:“贺郎君,你去死吧——” 她说话轻轻柔柔,手中匕首却毫不留情地抬起,朝贺明眼睛刺去。 -- 东京樊楼雅室中,气氛紧张万分。 贺显坐在地上,已经惊得无话可说。 整桩事中,只有春山刺杀是贺显的意图。其余所有事,都是贺明安排的。所以此时此刻,江鹭长剑扣住赵铭和,说出的话中信息,贺显全然听不懂,也是正常的—— “也许贺明一开始不知道贺家和赵相的关系,才没有露出任何痕迹。但是我出城缉拿贺明那日,有兵马来阻拦我。事后,我虽因一些缘故没有见过杜家人,但杜家三娘子特意向我写过一封信。原来当日拦我的人,不只有太子的人马,也有赵相模糊的授意。 “我为此不解许久。贺明是太子的人,赵相一向和太子不合,为何这么好的机会,赵相却要阻拦我,救贺明?” 赵铭和淡漠道:“你如今可有成功?只拉下一个贺家罢了。我早早看出你不会大获全胜,本官想和江世子联手寻找更佳时机,这有何不妥?” 江鹭身有锋刃寒意,同样冷淡:“但是贺家入狱后,中书省就开始与皇城司抢审讯贺明之权。我起初以为中书省只是不愿皇城司坐大,但后来我发现赵相亲自看了贺明的案卷。赵相日理万机,如此在意一个贺家,我实在不解。 “一两件细微处也许是巧合,巧合多了,便不是巧合。尤其是今日,赵相出现在这里—— “贺明知道我在查春山刺客的事,他故意让贺显引我出城,用我最近十分在意的帛画之事,想将我引去某个地方。而贺显将我引走后,便折返城中,和赵相见面。 “驿站那里,今日一定会发生些什么事,贺明才需要我出现在那里吧?他打的是一网打尽的主意,背后却需要赵相发力—— “但仅仅是一个我,赵相应该不会出手。我猜,此时的十里亭驿站,一定有太子的人马吧?如此,赵相才愿意出手:南康世子、太子殿下联手,和贺家狼狈为奸,需要按上一个什么罪名……方便赵相行先斩后奏之事。 “待解决了我们,赵相再入宫向官家请示。我十分好奇,贺家和赵相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才让赵相为了贺家,不惜暴露自己。” 江鹭垂着眼,笑一笑:“这步棋,贺明布了许久。贺明给赵相安排了非常好的机会。可贺明今年才崭露头角而已,如果不是不得不的原因,赵相一定不愿意在今日露面。” 赵铭和神色只是稍有意外。 比起那坐在地上满脸茫然、已然听不懂的贺显,赵铭和淡定得多。 赵铭和:“小世子真是想多了。我这个老头子来此喝茶而已……这个小子闯进来,我并不认识他。是不是?” 他鹰隼一样锐寒的目光盯着贺显,贺显受惊地连连点头:“对、对……” 江鹭打断:“在来这里的一个时辰前,我就向官家递了折子,查凉城事变。” 赵铭和陡得抬起眼。 江鹭:“两年前,赵相和先大皇子提出和谈,要和阿鲁国和盟。朝中当时战和声此起彼伏,如果不是曹生写了一篇‘古今将军论’,如果不是凉城将士和阿鲁国将士一同葬身火海……这个和谈,恐怕是谈不下去的。 “礼部的章淞章侍郎,两年前去凉城做监军。章淞是被朝堂排挤而去凉城的,我翻过卷宗,当时赵相便和杜相在朝上斗得不可开交……贺家是凉城人,当年凉城事变发生时,贺家正做着皇商。皇商有一部分不显于外的权限,是帮朝廷处理一些资产。 “我特意对比过,在凉城事变后,贺家账面上陆陆续续多了的大笔金额,正是两百万。贺家靠着那两百万摆脱商贾身份,让族中子弟从文,又来到东京尝试科考。这么大的一笔钱,朝廷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当年的赵相,一定很清楚缘故吧。” 赵铭和仍不说话。 江鹭微微笑起来。 他容貌这样俊俏,可他此时在这阴暗屋中笑起,笑意冰凉,眼如星火灼灼。他俯下身,赵铭和从他眼中看出几分隐晦的狂烈恨意。 赵铭和吃惊他哪来的恨。 而江鹭手中的剑在他脖颈划出猩红血痕,江鹭竟然真的敢对宰相动手,赵铭和惊痛之余,开始心神不稳。 他见这年轻的小世子俯着脸凑来,贴他耳轻语:“赵相,我告诉你这么多。章淞,贺家,曹生……我都说了。你应该想得出来吧?我既然肯说,便不会放你安然无恙地走出去。 “我既然肯说……便是露了明牌了。我是已经告诉官家,明确表示我要查凉城事变了。已经走到这一步的我,会放过你吗?你可以一个字不说,但是我既然已经查到你,便会查出更多的线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赵相,你已经败了,你不明白吗?” 江鹭低笑:“当我和你站在这里的时候,当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时,你就败了。你还在奢望什么?” 赵铭和盯着江鹭。 许久,赵铭和肯定无比:“是你杀了章淞。” 江鹭不置可否。 赵铭和:“是你杀了乔世安。” 江鹭眼中染笑。 赵铭和:“从来没有人知道凉城军费中少了一笔二百万,我确定我把相关的卷宗全都解决干净了,你是从哪里知道的二百万?” 赵铭和字字迸溅,拍桌欲起,高怒道:“寻常人不知道二百万,只有高层武官才会知道,只有程段两家的高级武官才知道……程段两家早已灭门,但是有余孽活着,对不对?!程段二家有人还活着……” 赵铭和愤怒欲起的动作,被江鹭的剑压回去。 赵铭和脑中只转两圈,便猜出来了,他哑声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身边那个门客……哈,可笑啊!程段两家的血脉,竟沦落到拿不起刀剑的地步。还要靠南康世子来救……” 江鹭沉沉笑:“弃武从文,不正是大魏朝最喜欢的吗?朝中不喜武官,打压武官,这不是你们的功劳吗?你又嘲弄什么……莫非你也知道,如果没有程段二家,凉城早就丢了!他们为国守疆,却落到这一步。” 赵铭和脸色阴晴不定。 赵铭和颓然坐在太师椅上,似陷入某种沉思,恍惚万分。一道闷雷自窗外惊响,他才一震,回过了神。 赵铭和盯着江鹭:“那么你呢?南康小世子……为什么要查凉城?南康王府莫非早和程段二家勾结,欲覆灭我大魏?看来朝堂对你们的提防,从来没有错。” 江鹭大脑微空。 江鹭握剑的手发白:“你说什么?!” 赵铭和嗤笑:“你想到了,对不对?你以为朝堂全是傻子吗?你以为南康王府私下想和段家联姻,东京不知道吗?你们手握重兵,一北一南,东京被你们压在中间……谁不怕? “你们还想联姻?怎能让你们如愿!” 江鹭厉声:“南康王府从未想过明面上和段家联姻。我爹正是怕东京猜忌,才没有上书。是我姐姐自请而去……我姐姐愿意不做郡主,孤身嫁去凉城。我姐姐不代表南康王府,我才是南康世子。 “南康王府未来如何,看的是我,不是我姐姐!” 赵铭和:“可你性情柔善,不堪大用。听说你还为了一个侍女,想放弃世子爵位,离家出走?听说那侍女病逝后,你还萎靡了两年,足不出户? “谁不知道南康小世子不常出现在军营,谁不知道永平郡主才是军营的常客?江南兵马习惯了永平郡主,南康王当真会放郡主孤身出嫁吗?你们分明心思有异,分明不轨却欲隐瞒……南方海寇频发,朝堂不好动你们。可是北方的阿鲁国和程段二家关系暧昧……却是最好动的机会。 赵铭和微笑:“你以为凉城事变的真正缘故是什么?是你太废物了,是曹生那篇文章:将帅坐大,朝堂生畏。” 赵铭和缓声:“杜公不明白啊,杜公还想战下去啊。他怎么不想想,再打下去,你们势力更大,东京话语权便更低了。我得把杜公压下去……当年大皇子还活着,那太子又不省事,大皇子急得无法,需要一笔钱。 “大皇子求到我面前,想让我帮着平账……我想到了那皇商……” -- 十里亭的驿站中,贺明矮身从姜循的匕首下躲过。 可他胸腹出血过大,一动便痛得动弹不得。他摔坐靠墙,眼见姜循这样疯狂,真的要杀他,他不得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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