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说服他:“我即将出府。我们没有时间了。” 江鹭颔首。 江鹭道:“给我两个时辰。” 姜循茫然:“什么?” 他手已撑在窗棂上,捡起了那蓑笠戴上。蓑笠遮掩他容貌,姜循只看到他朝她撇来的微白下巴:“给我两个时辰,若我不回来,你再进行你的计划。” 他撑在窗上便朝下跳去。 身如浮鸟,羽翼瞬扬。 姜循不知是为他的离去而心慌不舍,还是出于旁的什么缘故。眼看他要走,她几乎扑上前趴在窗口,仰望那掠到墙头的郎君。 她脱口而唤:“阿鹭!” 黑衣郎君身如玉竹,与墨色大雨几乎融为一体。他俯下蓑笠,似乎朝她看来。 姜循目光不舍,却要压抑:“你说的你也有事告诉我,是什么事?” 江鹭答:“两个时辰后,再告诉你。” 江鹭绷着腮,咬紧牙关,拼出几个字:“你等我想办法。” 姜循大约猜的出来:“你能想什么?你无法周全所有人!我不需要……” 江鹭的凌厉隔雨刺来:“若我非要周全呢?” 字如珠玉迸溅,姜循撑窗仰望着墙头那道黑影。雨淋淋漓漓地溅在她面上,她一时间浑然不觉。视线被雨浇得模糊,她还是忍不住看他。 冽风袭来,姜循身子一颤:“一个半时辰!我没那么多时间,天黑前我是要回府安排其他事宜的……我只能给你一个半时辰。” 江鹭没说话。 他瞬间没入雨幕,留姜循怔怔望着绵密雨丝出神。她抚摸着自己心脏,感受不到毒入肺腑的痛意,只迷惘地自我安慰:真的活不成了?感觉不到啊。 ……她也没那么喜欢阿鹭。 她只是在诸多红尘间,最喜欢他而已。那其实……也不重要。 可为何想着不重要,说着不重要,又生出流连不舍呢? 哎,所以她早就说过,她讨厌江鹭。她早已抛弃感情,他非要出现在东京……这个人,真是讨厌。 -- 早朝已过,大雨断续,众臣留在政事堂议事。 晌午用饭后,各位大臣见雨不停,纷纷撑伞离去。叶白亦在其中。 他如今是中书省的“红人”,很可能是下一任的“参知政事”,无论在皇帝面前还是太子面前,都能说得上话。叶白撑伞出殿时,仍有大臣羡慕地在后想着此郎君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的叶白执伞下阶,唤住一位即将拐入后宫甬道的人:“姜太傅。” 姜明潮回头。 他立在甬道墙沿下的树旁,一旁为他撑伞的宫人懂事地退开。姜明潮淡然看着叶白:虽然他的女儿和叶白关系难言,但姜太傅本人,从没得过叶白的拜见。 世人传言他提携叶白,他其实从不插手。 姜明潮:“叶舍人何事?” 叶白走到他身畔,垂眼低笑:“我在查凉城事时,发现一件有趣的事。大皇子死得好莫名其妙,而大皇子有睡前喝一碗羊奶的习惯,那服侍他的奶娘,以前曾在姜夫人娘家的府邸当过值。” 姜明潮:“怎么,羊奶有毒?叶舍人自去查罢了。若需要静淞娘家的协助,我亦可出面作保。” 叶白闻言不语。 雨丝淅淅沥沥。 姜明潮忽然看向他,淡笑低语:“莫非你觉得是我杀死的大皇子,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特来试探我?” 叶白俯着眼:“不敢。” 姜明潮微微笑:“你想要证据吗?” 叶白蓦地抬头。 姜明潮:“你想要为暮氏王朝诸皇子伸冤吗?想要证据的话,我可以给啊。” 叶白缓缓笑:“我实在听不懂太傅在说什么。看来是我多事了,告辞。” 叶白已背过身,听到姜明潮在后淡语:“你我或许可以合作一场。” 叶白微偏头,朝后弯眸,半开玩笑:“太傅抬爱我了。我哪敢和太傅合作?循循若是知道……会恨死我的。无论太傅给出什么条件,我和太傅,也不是同路人。” 姜明潮低吟:“有人言,有伊尹之志,而放君可也;有周公之功,而伐兄可也;有周之后妃之贤,而求贤审官可也。 “孟子却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我给长乐公主备的书稿,公主向叶郎君讨教过,叶郎君特意留意过此话,才来半道寻我,试探我,是吗? “这寰寰天宇之下,到底是伊尹之志多些,还是伊尹之篡多些呢?叶郎君心中该有答案。” 叶白心中沉下:伊尹之志。 他曾向暮灵竹递橄榄枝,说公主有不懂的学问可以请教他。暮灵竹只请教过一次,便是姜明潮口中所吟的这段话。公主听不懂太傅在说什么,叶白却听得懂—— 果然,姜明潮想做的是,“伊尹”。 若有放逐君王之志,那叶白在凉城案中查到的大皇子蹊跷的死,再加上此前那些皇子一个个被贬被废……叶白到底年轻,来试探姜明潮。 可是其实,叶白不该试探。试探出结果又能如何?难道他会和姜明潮联手吗? 姜明潮淡笑:“你不必和我联手。到关键时候,我相信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叶郎君心有大志,应当不会错过的。” -- 叶白回到自己的府邸。 收伞进屋,他坐在空荡荡的堂屋中,屏退所有仆人,一人静坐。 在仆从眼中,叶府是十分奇怪的。 仆从十分少,屋中也没什么器具,便是这个用来招待客人的大堂,都空旷无比,只有几个蒲团和小几。有仆从私下调笑郎主小气,什么都不置办,分明是说家中不欢迎客人,谁也别想在叶府喝盏茶,更不用提留宿。 而府中的主人叶白,也是仆从眼中的怪人。 也许在府外诸人眼中,叶白温文尔雅进退有度,言笑晏晏脾性甚好。可在这府邸中,仆从见不到叶白一个笑容,见不到叶白一个温和些的表情。 叶白总是屏退所有人,独坐一室。他在想什么忙什么做什么,无人得知。 这整座府邸,似乎只是他的停歇处。他总要离开,不必流连。 正如此时,叶白便一人坐在堂屋中。 雨水绵密,从四面大开的门窗中纵入。恍惚间,似乎四面八方都在下雨。叶白独处孤岛,眼见雨水连这座孤岛也要吞没。 而他只是沉默看着。 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一样的沉默中,一道电光划破苍穹。叶白眼睛眨一下,下一刻,他发现空落落的大堂中,多了一个人。 一身淋雨后潮湿无比的黑衣郎君,摘下蓑笠,朝他看来。 是江鹭。 是能不和他私下打交道、便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清洁干净得让人恨怒的南康小世子,江鹭。 私宅相见,叶白不见平时的温雅,他漠然无比地看着江鹭的陡然出现。 江鹭睫毛上沾着雨水,声音在雨帘中带着哑音,清晰无比地传入他耳中:“你邀循循共谋大事,邀循循共下地狱。” 江鹭的眼睛似也在下着雨,那雨水却清澈很多,让叶白看得到他那琥珀色的晃动的沾着血红色的眼眸。 叶白想到姜循说过,她喜欢江鹭的眼睛。眼睛清的人,心软,干净,好骗。 叶白看着江鹭朝他步来,字字带着杀意:“老皇帝给了你一月时间,让你知道凉城发生过什么事。你无法撼动他们想隐瞒的意志,便想采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 “你想推翻他们,想重开此局。你邀请循循和你联手,让循循提前大婚,嫁给太子,再杀掉太子。她怎么提前大婚?老皇帝废储君的心思若隐若现,可老皇帝没有别的儿子了……循循若是怀孕,便可以提前大婚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怀孕以后呢?她杀了太子以后呢?你要她永远待在这里,永远葬送在这里吗?她连双十年华都没过,她还那样年轻,她为不属于自己的事强留东京已经痛苦,你还要她后半辈子陪你一同死在这里? “你要她怀上谁的孩子?那个孩子以后怎么办?是视她为敌,还是被她所杀?你想毁了循循一辈子吗?” 叶白静看着江鹭。 他终于缓缓笑起来,有种发泄不出的怒火:“原来如此。原来你为循循而来。那又如何呢?这是我和循循的大计,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白笑意加深:“你想入局就入局,想退局就退局,你和我们都不一样……谁能拦住你?你管我和循循的事做什么?我从不曾置喙你和循循的合作,你有什么理由来管我们的?” 江鹭:“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将她拉入地狱,永不复出?!” “为什么不?”叶白秀美的脸上,眼中的笑浓黑无比,又如深渊妖风般一点点涌上来,吞噬一切。这笑意刺目又凛冽,还带着一腔痛快,“循循心甘情愿和我同谋,我们早就说好一起下地狱。我不反悔她不反悔,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鹭眸中生戾:“我不允许。” 叶白喃声:“不允许?” 他喃喃数声后,乐不可支,笑容冰冷却放大,他从地上站起,迎向江鹭:“江夜白,你算什么,你不允许?你可知先来后到的道理?你可知我和循循相识多久?你可知我们约定一起下地狱的时候,你还在南康王府风光无比呢!你凭什么不允许?” 叶白朝前走,他不掩饰自己的阴鸷,不掩饰自己的痛快和压抑许久的情愫,“你以为,我是如何看着你和循循的?你以为,我看不到你和她背着人在搞什么?我猜不透你和她的私情,正如你也别想影响我和循循的大局。” 叶白:“一起下地狱的人是我们,和循循站在一起的人是我。你永远也走不进来。” 江鹭恍然。 江鹭:“她是活生生的人,她凭什么要陪你死?” 叶白:“我们无法一起活,就一起死。循循从不回头从不反悔,江夜白,你带不走她。” 江鹭:“我若偏偏要带走呢?我和循循相识多年,我们在南康王府便有旧情,她会听我的,我了解她。你只是后来者,你只是替代……” 叶白笑出声:“你不了解她——” 长剑朝他袭来。 叶白不用掩饰武功,身子一旋便隔开了江鹭忍无可忍刺来的这一剑。叶白和江鹭错身,阴沉天幕雷雨嗡鸣,空荡的堂上地砖上全是雨,叶白缓缓抬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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