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水鬼一般阴凉。 叶白轻声:“江鹭,你真的认不出我吗?你真的对我毫无印象,真的不觉得我脸熟吗?纵然循循一直欺瞒你,可你心里难道一丝疑惑都没有吗?你看着我——你从来没见过我吗?!” 电光罩下。 雪白电光浮在江鹭面上,掠在江鹭手中长剑上。剑光凉澈,直指前方。而前方的叶白在打斗中衣襟凌厉发丝贴颊,秀丽之下,貌若好女…… 电光火石间,江鹭眼睛骤然迸出火光一样的灼烧之色。 他认出来了。 这张脸、这张脸……是当年总和阿宁在一起的友人。 是阿宁那位友人,是那位和阿宁一起消失的“侍女”,是江鹭一问、姜循便搪塞的人。 -- 昔日,阿宁并非一人独行。 她和她的友人同行,江小世子情深之时,只注意阿宁。阿宁那位友人陪阿宁一同在南康王府做侍女,可江鹭目不斜视,从不多看一眼。那友人也一径躲着江鹭。 小世子昔日以为那友人知晓分寸。 而今、而今…… 江鹭目光如电,刺向叶白:原是他。 原是他“男扮女装”,原是他一直和阿宁在一起! 他们日夜相处,常日相伴。在江鹭看不到的地方,他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或许他们交谈关于江鹭的所有事,或许阿宁会和那个友人讨论江鹭…… 她和一名男子,那样亲密! -- “哐——” 长剑如虹,势不可催。剑光和雨水交错,照着江鹭清浊难明的一张雪面。 叶白终于看到了江鹭的不冷静,终于看到了江鹭眼眸赤红、神智欲绷欲碎的样子,终于看到这位小世子失了章法、露出痛恨恼怒的神情。 叶白已经冰冷得没有感情了。 叶白就是个妖孽,见不得他人快活,哑笑着刺激江鹭:“你根本不了解她。” 江鹭:“无论如何,我们有旧情在。” 叶白哈哈:“你不知道吧?我和循循幼时便认识,我们青梅竹马啊。在她去姜家前,她在凉城啊,她和我在一起……” 江鹭握剑的手发抖。 他思绪混乱,他已难以相信哪个真哪个假。而叶白仍试图摧毁他,故意将字音拖长,拉得很慢: “我幼时就差点和循循定亲,出了些意外而已。我少时离家出走,意外和循循相逢。我们结伴同行,那是什么样的缘分,你知道吗? “我们一起到健康,如果不是我有事离开,跳下水救她的人就不会是你。如果不是我让了路,她就不会进入南康王府。你以为她喜欢你?不,好玩罢了。她心情不好,我带她解闷而已。 “后来我说和她一起离开,待在南康王府没有意义,她便和我走了。装死是我们一起干的,逃跑是我们一起的主意,回到东京共谋大事……也始终是我和她。” 江鹭一言不发,招式更厉。 叶白躲得有些狼狈了。 不知是他多年疏于武艺的原因,还是江鹭当真有杀他之心。总之江鹭神色越是苍白,叶白越是痛快。 叶白要把江鹭的旧伤撕开,要江鹭拖着那一身鲜血淋淋的伤自我毁灭。姜循爱江鹭的洁净,叶白不信有人已站在悬崖前,却仍不坠落。 白鹭坠夜、白鹭坠夜—— 坠下来啊! 叶白声音嘶哑:“确实,一开始,循循忘不掉你。可是没关系。你和我段三哥相识,那你应当知道我本名是什么吧?小世子,你字‘夜白’,是我告诉循循,我来做‘叶白’,好不好?循循便被我说动了……你看,桩桩件件都是我。” 叶白的眼中也一点点泛红,他心中的戾意难以忍受:“所以,凭什么是你?” 两个“夜白”,她爱的到底是谁?! 叶白胸口被剑所抵。 他步步后退,但他仍哑笑着挑衅江鹭。最好让江鹭崩溃,最好让江鹭绝望,最好让江鹭远离姜循…… 昏室因打斗而凌乱。 江鹭步步紧逼,剑锋越厉。再有电光刺下,叶白审视着江鹭雪白的脸、乌黑的发、泛红的眼睛。可江鹭握剑的手一点也不晃,寒光下,叶白见江鹭抬起脸,朝他望来。 江鹭:“无论你如何说,我都绝不允你拉她下地狱,绝不允你毁了她后半生。” 叶白:“她心甘情愿。” 叶白转身借势逼近,掐住江鹭脖颈。 江鹭颈脉冰凉又跳得厉害:“你放过她。她本不应长留东京,她应获得自由,她应无拘无束……” 叶白轻笑:“她骗你的……” 江鹭江鹭隔臂一挡,拳风催得叶白齿间渗血。江鹭戾道:“只要我相信,那就不是谎言!” “咣——”打斗间,剑锋和掌风擦过墙壁,斑驳的墙皮哗啦掉下。 叶白撞在墙上,喘息间看着江鹭的神色,心神震动,微有失神。 他见那寒光凛冽,见那寒光要刺穿自己,他浑然无畏。生死对他毫无意义,江鹭若是杀了他坏的也是江鹭和姜循的情谊,无论如何,叶白都不吃亏。 叶白心中甚至在想:杀了我吧杀了我。 朝朝夜夜,生不如死。 不如让我死在你的剑下,让本就不该活的人早日下黄泉。 让我摆脱这一切,而仇恨和怨愤留给你们,让你和姜循永远不能在一起,让你们因我的死而永不得宁日…… 雷声殷殷,再有电光破窗。 骤然的寂静后,剑锋陡转,被逼入墙角的叶白看着那寒剑一旋,锋刃抵在了江鹭自己的心口。 寒风劲吹,堂屋四面漏雨,木制地面被划出了一道道剑痕。 立在叶白身前的江鹭微微用力,衣襟便渗了血红色。他脸庞在微暗的雨中白得透亮,他这样白,像出鞘的剑,周身照着剑的光泽,有种置身昏暗的无边凛冽凌杀之气。 叶白看到他一双细白的腕子湿漉漉的,沾了血。 天幕撕开轰隆雷音,四周声音泠泠如咽,悲怆与荒然齐齐浇灌而下。 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江鹭整个人站在叶白面前,宛如孤鹤临夜,身置绝路半身染污,偏有一腔顽意在坚持。 江鹭用剑抵着自己,他像黑暗中的某种动物一样,瞳孔眯成一条线,瞳仁不动:“你放过循循,放她自由。我来做你想要的那把刀。”
第88章 这场秋雨,下得太久,下得人都要跟着一起疯了。 叶府中四面淋雨漏风的堂屋中,叶白瘫坐在地,看着江鹭那柄剑。 把江小世子逼到如此地步,叶白当是畅快。可在畅快的同时,他心头涌起浓烈的自厌与嫉恨——凭什么到这个时候,江鹭都要再一次被抛弃了,他还想将姜循带出这片困境? 凭什么江鹭以为他可以? 叶白笑得如同夜中幽魅,靠在屋中最暗的墙角兀自发霉,不见天日。他咧嘴时齿间也全是血,叶白刻毒无比:“你以为你能替代循循?你以为在我这里,你和循循的作用能一样?” 江鹭垂着眼。 江鹭似乎下了某种决定。 这位清隽世子面容更加雪白,握着剑的手却不再颤抖了。他的双目中冰雪寒意与烈火灼意交替,一同焚烧着他。明明潮湿阴冷,江鹭却快要被那片火吞没了。 江鹭吐了两个字:“凉城。” 叶白神色微变。 江鹭:“你想不想知道,我本来打算做些什么?” 雨声与雷鸣声吞噬他声音,哗哗水声顺着四角屋檐流泻如鸿。在这浩大的雨水中,只有叶白听清了江鹭在说什么。 叶白用幽晦的目光凝望着江鹭。 叶白缓缓说:“你疯了。” 江鹭:“身处此局,谁人不疯?” 江鹭朝他笑起,笑意漠寒不入眼底:“我用这个计划来换循循跟我走,你舍得不换吗?” 雨大如注。 雨声盖住叶白的声音。 -- 漏更断续,伴着雨声,时间一点点过去,屋中变得更加昏暗。 姜循在屋中徘徊,她看着面无波澜,可她绞在一起的手,可见她心中焦灼。 玲珑站在门边陪着她,忽见姜循似下定决心,抓过帷帽就朝外走。 姜循:“走,进宫见暮逊。” 玲珑心头疾跳,满是绝望。 前面分明是悬崖,只要姜循和暮逊计划步好,姜循便不得不跳下去了。若有可能,玲珑总希望姜循可以获得新生。玲珑生母已经病逝了,她在这世间只守着姜循了。 她如何能阻止姜循跳下悬崖呢? 她阻止不了,她希望小世子可以。 玲珑追上姜循的脚步,小跑着跟随姜循到屋外廊下。她哀求:“娘子,再等等吧。” 姜循:“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他还回不来,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暮逊在宫中等我,我心中愿意等他,可我的大计不能因他而停步。” 府外马车早已备好,姜循直奔马车。玲珑无法,只好上车陪伴姜循。玲珑一路上都在祈祷有人从天而降,拦住这辆进宫的马车。 可是没有。 四面八方只能听到雨声。 雨这样大,马车却畅通无阻,没有任何阻力来拦。苍天似乎彰告这是天意,可如此年轻的娘子只求自毁,成者一生葬送皇宫,败者魂消魄散不得好死,怎就是天意呢? 车外有马疾行,有声高呼:“让道,让道!” 玲珑为任何一点细微动静而心动,忙拉开车帘。坐在车中的姜循心知肚明玲珑的用意,她心中微暖,又有许多无奈。她顺着车帘掀开的一角布隙望去—— 骑士背着包袱,驰马疾行于御道,高呼所有车马为他让路。 姜循道:“看他衣着,应是驿亭吏员。看他如此急切的模样,应是邸报送到了东京,他要送去中书省政事堂吧。” 玲珑:“和我们同路。娘子,我们有相熟的官员,那这吏员这样着急,想来今日邸报内容很重要。我们要不要看过邸报,再去东宫啊?” 姜循漫然笑:“若当真重要,邸报也会送去东宫。到了东宫再看,也是一样的。” 但是今日送来东京的邸报内容,似乎十分重要。 姜家马车这一路,已经遇到了好几个送邸报的吏员。他们将邸报送去政事堂,也送去各位官员的府邸。如此忙碌的吏员,让姜循也生出了几分好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哪个地方又有天灾人祸,或是战火又起? 姜家马车停到宫门前,姜循提裙正要下车,车门外有人叩门。外面侍卫小声说,是一位效忠未来太子妃的大臣家中仆人看到了太子妃的马车要进宫,那大臣特意送来邸报,说此邸报内容轰然,未来太子妃也许需要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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