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定要万无一失。 一边要万无一失,一边还要确定姜循心甘情愿地走下去,不毁了那种可能。 江鹭既要和那些魑魅魍魉斗法,也要和他心上佳人斗法,不能让她察觉他的意图,不给她自毁的机会。可是他确保计划的种种措施中,他如何保证,姜循会愿意求生,愿意活下去呢? 她是那样疯狂的人。疯狂的人只喜欢毁灭,毁灭之后的生机,他怎么送到她手里? 长明烛火千重,照耀广袤大殿。 江鹭立在几尊佛像下,仰头望着那三位金身佛祖,双眸中的红血丝蔓延,熬得他全身僵硬,手指发抖。 ……上天若真有德,祖先若真庇佑,且告诉他,他怎么救她啊? 江鹭在一片空旷寂静中,和佛像面面相对。他好像置身一种玄妙无比的境界,魂魄抽离飞天,神魂难以自守。他失神于千般煎熬苦楚中,忽在一片混沌间,听到清晰无比的女声—— “阿鹭。” 他没有回过神。 江鹭仍仰望着神佛雕像。 那声音穿越袅烟红尘,自外传入:“阿鹭。” “吱呀——” 江鹭听到了推门声。 江鹭回过头,他看到自己此生永不能忘的场景—— 漫天神佛金身凝光,白衣江鹭转肩朝后看。殿门洞开,凤冠霞帔的姜循,轻轻抬起眉目。 她好似也有些出神,有些紧张,但她与他目光对视的一瞬间,就微微笑了一下,朝前迈步。鞋履上的明珠在烛火下轻晃,美人红裙青缘,钗金饰玉。 长明灯烛投下暖光,万千神佛俯视。 穿着嫁衣的姜循自外步入,重合殿门,一步步走向江鹭:“这是礼部白日时送来的婚服,我试给你看。阿鹭,你喜欢吗?” -- 如梦似幻,红尘难辨。 江鹭在一片浑噩中,痴痴然看着姜循身着嫁衣走向他。 他在少时想过娶她的时刻,他成年后再未幻想过那种可能。他喜欢姜循,他却不觉得姜循会属于自己,也不去奢望那种时刻。他从没想过,少时的梦在多年后,以另一种微妙的方式,照入了他的天地间。 他目光灼灼,眼中的光如星火般,在一片静湖中燎原。 姜循看到他眼中的惊艳和迷惘。 他的惊艳,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姜循掩饰自己的激荡和紧张,朝他笑了一笑。她看到他眸中水波盈盈,星火燃烧成海。他的目光,让她少有的羞涩。 她脚步趔趄一下,却仍如愿走到了江鹭面前,仰头看着他。 姜循笑吟吟:“我的婚服好不好看?” 他俯眼看她,殿外漆黑和殿中明华相映,他好像仍然回不过神,只是看她的眼神过于灼烫,在他身上显出一种凌厉无比的侵夺性。 姜循将自己的心思说下去。 她叹息:“怎么办呢,阿鹭?” 他垂眼看着她,喉间轻哑:“什么?” 姜循半真半假,好整以暇,羞涩和紧张中带着得意的笑:“你把你的长命锁送给我了,用民间说法,这应当是定情信物了吧?我睡到半夜才反应过来,发现我没有回赠你礼物哎。那怎么办,你多吃亏啊。” 他垂着眼,睫毛浓长湿润。 他似心间灼灼,又似紧张迷神。 他不知她在搞什么花招,只望着她的容颜移不开眼,迟钝地顺着她的话低喃:“所以,你穿嫁衣给我看吗?” 姜循:“不不不。” 她说:“你想象一下。” 想象——想象什么? 江鹭眼睛轻轻眨一下,他身前这让他心神已经开始难守的美人双手虚空捧着一个什么,凑到他面前,将空空的手掌朝他面前一摊,弯眸笑:“看到了没?” 江鹭看向她空空的手。 姜循一本正经:“这是我喜爱你的心。” 江鹭半边身子微麻。 他怔怔看着她,见这身着婚服的盛容美人花招好多,又隔空捧出什么虚物,往他右边的方向一递,煞有其事地让他看:“这是我回赠你的玉佩……你看到了吗?” 江鹭低声:“在哪里?” 姜循:“在我心里呀。” 他长睫轻扬,乌而明的眼睛看向她,泠泠闪着光。 姜循喜爱他这样不染俗事的清宁眸子,爱他这样羞涩又强撑的目光。他分明懂了什么,眼睛眨一眨,愁绪被她一排而空,但他又不说,只眼睛明亮而含羞地看她—— 看她如何撩拨他。 看她如何手段尽出,花样良多。 看姜循是这样有趣且眼花缭乱。她一会儿让他看她手中虚假的花束,一会儿说她的心剖给他看了,他有没有看见;她一会儿说她的嫁衣为他而穿,他是第一个看到的,一会儿说她真的准备了信物,来还赠他的“长命锁”。 姜循:“你看到了没?” “没有,”江鹭伸手搂住她腰肢,将她抱入自己怀中,他低头间,湿漉漉的眸子蹭过她脸颊,“我不见兔子不撒鹰,我怎么没看到你的心?” 姜循努嘴:“红赤赤的,你真的看不见啊?” 她忽而变花样一般,一根簪子从发间拔出,赏赐一般地送给他:“拿去吧——” 他越靠越近,目光越来越热,让她身心跟着发抖,口上吃吃笑。 江鹭:“冤孽。” 姜循假作不满:“说什么呢?这是正缘,出现得早一点而已。你还得感谢我呢。” 江鹭心中软作一团,爱作一团。他抱着她爱不释手,还得问:“我感谢你什么?感谢你不停骗我,不停戏弄我吗?” 姜循被他放倒,靠着身后塑像。她仰望着他身后的佛灯烛火,恍惚着说:“感谢我教你辨识谎言,识破世家女子的手段。感谢我教你成长,教你变成真正的男人。” 江鹭定定看着她。 江鹭:“遇见你——” 他没说下去,姜循:“什么?” 姜循没催促到下文,她只看着他红了一片的白玉颊,以及那双染着水雾的眼睛。她讶笑:“阿鹭,你不会又要哭了吧——唔。” 江鹭张臂将她抱离地面,在她的惊呼声与瞬间搂他脖颈中,他将她抱放在佛前神台上,俯脸凝望她。 他用发带将她的眼睛捂住,又用唇堵住她那张促狭的红唇。她繁复的婚服被他手指撩动,步摇下的青丝被他勾上腕间。 一片艳光红意下,万千神佛俯照,白衣郎君抱着嫁衣娘子,一点点将她从中剥离。 琉璃天地清,白雪染红梅。 江鹭将她扣入自己怀中,闭上眼邀请她:“循循,下地狱吗?” -- 佛堂和旖旎情事自古以来毫无干系,又自古以来被浮上一重幽秘的痕迹。 在重重激荡与勾动间,在除夕和元日的交替时刻间,佛殿外飞檐角惊起一丛飞鸟,循循展翅,盘旋飞翔,穿透夜雾飞向微露白光的天穹。 大相国寺庄重肃穆,沉睡在黎明之间。 在一片混沌与迷情间,姜循如置幻境,她如泣凤,被叼着脖颈,在畅意情愫被拔至顶巅前,她听到江鹭在耳畔的低语—— 江鹭:“倘若有生路,你争不争?” 她喘息间没回答,他便重重一激,让她回神。她面颊绯红发丝浸汗,颤抖着和他十指相扣,声音断续破碎:“……争啊。” 江鹭:“好,记住你今日答应我的话。” 鞋袜落地,薄衫曳腰。姜循被他微热手掌握住腰肢时,肩头凉意被热意一撩,她迟钝地回了几分神智。她隐约意识到什么,可她眼前被蒙着布,她看不到江鹭的神色。 姜循被逼着仰身迎向他,在对抗间与他唇齿相缠。她在二人热烈悸动间喃声:“阿鹭,我从不回头的。” 江鹭的吻落到她心口,他的承诺如他的人一般让她心动:“你不用回头。” 万千神佛俯照,盈盈烛火共看,俯视这对狂妄渎神的男女。 昏光与明光一同落在纠缠的二人身上。似谴责,似祝福。似碾压,似援助。 在一重重情深间,他将她压入自己怀中。他闭上眼,在心中喃语—— 你不用回头,我牵着你的手蒙住你的眼,送你往前走。 -- 次日天亮,姜循真正清醒时,江鹭自然早已不在。 而前来迎她去祭祖的朝臣,不是旁人,正是叶白。 叶白坐在殿中等候姗姗来迟的美人,目光一寸寸从她头发丝游走到裙尾。她淡然自若,他的眼神却微有凉寒意。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光暗沉沉。他似开玩笑,又十分肯定:“你见江鹭了?”
第93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多年前自皇帝生病,祭祀便由太子主持。而今年,鉴于太子婚期将至,而老皇帝深感体虚,特准那十几日后才会成为太子妃的姜氏女与太子一同主持祭祀,祭拜暮氏祖先。 然姜氏女不见得意识到皇帝对她的恩重。 叶白已在殿中等了两柱香,才迎上姗姗来迟的姜循。 在等候殿外的卫士与和尚们眼中,身着赤色阙翟的姜循美艳不可方物,姿态傲慢无比。叶白和礼部派来的官员一同跟在后,来指引祭祀之事,姜循却看也不看他们,直直扬身提裙,坐上车辇。 珠帘落下,盖住车中美人芳颜。 而姜循的侍女玲珑在车边朝他们这些官员行了一万福礼,也有样学样,关上车门,阻隔了外方对姜循的窥探。 礼部官员气得倒仰:“这、这就是要入主东宫的女子……” 叶白朝他笑一笑:“我去和姜娘子说两句话。” 这位官员想到自己和叶白今日的要务,又想到坊间对叶白和姜循的各种不着调传闻。如今姜循都要出嫁了,可见那些传闻不真。太子都不信,官员岂会当真?再者,这位官员在朝中和姜太傅不算相合,本就懒得和姜太傅的女儿多说什么。 官员朝叶白拱手示意,叶白便端着笏板,撩袍上车,代人去告知姜循,祭祀中的关键事宜。 叶白上了马车,玲珑便乖顺地躲到车门口,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好不打扰叶白和姜循。 而姜循昨夜折腾了一夜,兴尽是兴尽,疲惫却也是有的。 她腰肢酸楚小腿微麻,精神懒怠而昏昏。她先前不搭理叶白在殿中见她时问她江鹭的话,此时叶白上车,她也仅仅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仍是冷淡的模样。 叶白眼神更寂,心间如火烧般灼灼,又如冰雪般一派寒凉。 叶白眼中浮起一丝浅笑,哄她:“这是怎么了?如今对我爱答不理,我和你说话,你也当没听见。你我多年情谊,走到今日十分不易。我还想和你多商量十几天后的计划呢,你却连话都不想和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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