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半真半假,他是当真伤怀,又不敢真的伤怀:“循循,自从去岁江鹭来京,你便离我越来越远。起初我们还夜间谈秘闻,后来你怕他不舒服,夜里都不如何见我了。你我之情,当真浅薄至此吗?” 姜循终于抬眸,望向了他。 姜循道:“你我之情若不如此浅薄,你又为何跳过我,事事和阿鹭商量?你和阿鹭商量好所有事,连知会我一声都不曾,你还怪我不愿理你?” 姜循朝他笑。 姜循眼中的笑十分尖厉:“叶白,每一次,都是你先弃我的。” 她冰冷的笑中,带着几分怒意。车马辚辚行走,她压制着自己胸臆中的愤怒,低声咬牙:“你和我是朋友,你和阿鹭算是什么?!你怎么敢事事不问我,事事和他有来有回?” 叶白漠然。 叶白心中悬着的石头忽起忽落。 他骤然失力一般,朝后跌靠在车壁上。他秀气的面上收了哄意,扶额低笑。 姜循:“你笑什么?” 叶白喃声:“我早就说行不通的……可你的‘阿鹭’不相信。你这么聪明,这么多蛛丝马迹根本抹不去痕迹,你怎会看不出来?我只是想不到,你看出来了我和他暗中有别的计划,你却不质问他,反而生我的气。” 他掀起墨玉眸,玩笑着问:“难道在你心中,我和他不同吗?” 姜循瞥目:“你和他,自然不同。” 叶白心口稍跳,便听她说:“他是我想保护的人,你是我的同路者。你们自然大大不同,你又为何频频和他比较?莫非你觉得我会为他,而弃了你吗?不会的。我从不走回头路,你和我相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吗?” 叶白盯着她。 不走回头路……不走回头路。 这是怎样一个执拗的人! 他为此暗喜她的不会弃置,可他又痛恨她的绝不谅解。是否这世上只要有人对不起她,她就不给人一丝机会。是否幼年时的稚嫩错误,在姜循眼中永生难以弥补? 这世上的人,各有难处。他有,她亦有。她为此理解,却不原谅。 他待她如此,她依然一遍遍强调——他们仅是同路者,他们永不交心。她愿意和另一个人交心……哪怕那个人也瞒了她很多事。 叶白重复而麻木地问:“同样是隐瞒计划,你为什么不质问江鹭,却质问我?” 姜循微微一笑,她理所当然:“他隐瞒我,是为了保护,为了我好。而你隐瞒……应当不是为了保护我吧?” 叶白语气微厉微急:“若你想错了,他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呢?” 姜循:“那他就不是江鹭,只是世间千千万万人中之一罢了。” 她没说出口的话,她和叶白都心知肚明:姜循不喜欢世间千千万万人。 她厌恶浊世,厌恶东京,厌恶红尘,厌恶凡人。她因厌恶一切而和叶白同行,可这浊世间,却依然有她喜欢的。 车马行得稳而悠缓。 车中玲珑当做什么也听不见,她不插口之下,车中迎来一片诡异的寂静。许久后,姜循重复问:“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的计划?” 她连问两次,可见急迫。 那她到底是为谁而急迫呢? 叶白抬头凝望她。 叶白低低笑,既是凄然,又是释然:“他想带你走,带你远走高飞,带你远离火坑。” 姜循眸子微怔。 果然如此。 她心中从种种端倪间猜出些痕迹,江鹭努力掩饰,可他为人纯善,爱与恨都纯粹无比,他连脸红都控制不住,看她时的那种微湿眼睛,他口中的一遍遍确认……姜循怎会注意不到? 姜循闭目。 姜循说:“我不能走。” 叶白忽然道:“走吧。” 姜循本就心烦,他火上添油,她当即抬眸质问:“因为我走了,更合乎你和他的计划?你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这种协议,让你觉得我留在东京,远不如顺了他的意,对你更方便? “因为我快死了,我没有价值了,你便觉得和他合作,比跟我合作,更好吗?!” 叶白厉声:“你在胡说什么?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唯利是图、全然不在乎你不关心你的人吗?在你眼中,你没有一时一刻相信我,你时时觉得我会抛弃你吗?” 叶白声音发着抖:“姜循,我如此不堪吗?!” 向来爱说爱笑的人,少有如此尖锐狠戾时刻。 姜循被他弄得一怔,又恍惚间,从他身上觅到几分程家儿郎本该有的模样。 叶白掩饰得太好了。她常常忘记他本不应是文人儒雅模样,他本和段枫一样,应是上阵杀敌的大好儿郎,而不是腐烂在东京朝政间、权势碾磨间。 姜循:“对不起。” 叶白:“你为什么而道歉?” 姜循:“为我对你的不能信任。” 她疲累极了,用手盖住脸,侧过脸喃声:“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疑心重,对谁都很怀疑,不信情谊只信利益。我为我的不堪向你道歉,我也为我的很难改正而道歉。我这辈子,大约都改不了了。” 她竟然笑一笑:“反正这辈子,我也快活到头了。你就多受些委屈,担待一下吧。” 叶白沉默许久。 他心中情绪难以发泄难以启齿,胸臆间的怒意却淡了下去。一片昏光与明光交映,许多过往都变得明灭难言,只剩姜循坐在那团黑暗中,陪着他共烤篝火。可是她其实也想走,对么? 叶白冷漠地笑一声,无力地凝视那身着庄重祭服、面色却苍白的美人。他淡着脸倾身,手伸出去。他眼中神色阴晦冷锐,带着风暴般的摧毁意。然而就在靠近的一瞬,在姜循睫毛轻颤的一瞬,叶白忽然回神。 他到底没有握住她捂脸的手,而只是轻轻碰了一碰她衣袖:“你只相信江鹭吗?” 姜循不说话。 叶白轻声:“……因为,他是唯一从来没抛弃你放弃你的人吗?你也相信他以后不会那样做?人心易变,你昔日也不相信他,可你现在却相信他了。 “你我相处,明明比他久的多。我却没法让你放下心防……这怎能怪你呢?怪我待你不够好,怪我不如他吧。” 姜循闭着眼:“无论你如何说,我也不会离开东京,顺从你们的计划,抛下你,和他走。” 叶白:“走吧。” 叶白终是握住了她搭在车几上的那只瘦白手腕,轻轻摇了摇,忍着自己的不甘,麻木道:“不提他的计划有多危险,有多难以执行。不提你我在此说得天花乱坠,最终他仍有极大可能失败,我们所有人都会丧命于那日……只提他提出的那一丝希望、那一丝可能,我都觉得,我们可以为之冒险。 “你我的情谊和同行,并非局限于小小一个东京。即使不在东京,我相信你也会助我。” 叶白被自己说得笑出声,喃喃自语:“因为你不是我,因为你不会抛下我……循循,我一直信你的。” 姜循审视着他,看他是真是假。 叶白:“我也不知他想如何帮你,他厌恶我正如我厌恶他,我相信他很多想法都不会告诉我。可若是你和他一同离开,他也许会和你交心。江鹭不会放凉城不管,你也不会放弃我不管。既然如此,身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姜循终于睁开了眼。 她放下了捂住脸的手,望向叶白。 叶白蹲在她身畔,握着她的手腕,额头抵在她手背上。她自上而看,看不到他的神色。她手指轻轻一动,被他握紧。 叶白抬头,朝她笑一笑:“某个时候,我也希望你获得快乐的。 “我最希望大仇得报……然后便最希望你好。即使你仅排在第二位,却也比我自己更重要。能不能看在这个份上,不要对我那么严苛?” 姜循蹙眉,不爱看他装可怜:“你别这样。” 叶白闻若未闻:“其实仔细想一想,你回到东京这几年,我努力逗你开心陪你玩耍,你折腾起人不遗余力,你弄死了你娘和孔益,曹生和赵铭和也死了……再过不久,你爹和太子也一样付出代价。你如此畅快,其实你也没失去什么……” 姜循不耐打断:“我失去了我的自由!” 叶白微笑,嘲讽她:“你看,你一直记挂着这事。口上不说,心中一直愤愤不平,一直觉得愤怒觉得委屈。别人对你稍微好一分,你就感动得要死要活,要为之肝脑涂地。 “循循,这样可不行啊,我和姜芜就是靠可怜,才博得你的同情。你又要可怜江鹭,去对他好……你总这样,可是想要无拘无束地飞,就绝不能从一个樊笼,被困到另一个樊笼中去啊。” 姜循俯眼望他。 姜循眸子闪烁几分,忽而恍悟,她点头笑:“程应白,你真可怕。” 他微恍惚。 少有听到这个名字,谁不失神? 姜循俯身,轻轻将手从他掌心中抽走。 她朝着他笑,温声:“你明面上说愿意放我走,虽然你很委屈很可怜,可你还是想通了,想给我更好的未来。然而暗地里,你却拐弯抹角,让我提防江鹭,小心江鹭。你怕我出京后就嫁给他,对不对? “无论你们计划多么周密,上元节那日都会是一场难打的仗。我根本不愿离开……无论你如何想,死在那一日,都是我最想要的结果。” 最好拉着所有仇人同归于尽,最好闹得整个东京天翻地覆,最好让大魏朝局就此动荡。 姜循对着叶白刻毒道:“你去长命百岁吧,你和你的同盟者江鹭一起长命百岁。我只想死在自己最风光最美丽的时刻。” 真是一个讨厌的小娘子啊。叶白望着她,慢慢失笑。 他当然明白她的嚣张和疯癫,当然明白她和自己是一样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只愿被灰烬吞噬,只愿杀敌片甲不留不求明日。 明明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却不同归? 他忍着自己的本性想劝她求生,但大约是心不诚吧,大约是更渴望她陪同自己而非江鹭吧,他发现自己劝不了。难题就留给江鹭吧。江鹭若有那种本事带走姜循,说服姜循……那便是他江鹭的本事。 叶白甘拜下风,绝无二话。 如今,叶白只彬彬有礼道:“我尽力了,我劝过了,我阻拦了。我拦不住你,你随意吧。” 姜循便也笑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她从叶白这里确认了自己的猜测,虽然叶白到底不肯告诉她,他和江鹭的计划具体是什么,但想来他们的计划应该和凉城有关,和她无关。江鹭应该是用她的安危和叶白做了交换,好让叶白放她离京,和江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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