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鹭,不如你让我帮你做件大事,来还债吧。你我之间的旧账一笔清除,才合作得更安心,不是吗?” 她半真半假,既是真的想还清债务,又是想试探江鹭找乔世安的真正目的——骗鬼的帮朋友讨债,江鹭随口说的话,姜循可从来没信过。 而江鹭也不受她激。 他俯眼深深看她一样,眉目清隽,平声静气:“不必总想还债的事,我暂时不用你还。告辞。” 他跳出窗子,如白鸟入夜。姜循快走几步追到窗前,探身朝外,只看到披着斗篷的小世子在墙头跳跃,快速离开。这一次,他身手俊俏的,连简简都没有惊动。 姜循凝望着江鹭的背影,慢慢咬起了唇。 ……江鹭学坏了。 她开始忐忑了。 他至今不让她还清债务,只能说明……他所图甚大。 -- 他到底想要她用什么来还债呢?她怕他胃口太大,她还不起。 这一夜,江鹭想着屏风上的人影,屏风后的拥抱,姜循话中透露的巨大信息,辗转难眠;姜循想着江鹭想和自己进行的合作,江鹭要她还的债,一样辗转难眠。 但江鹭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等到了次日天亮,他洗漱时才想起来,他忘了试探她找张寂私会的原因了。不过她既然找他合作,应该不会转头找张寂……了吧?
第33章 内廷福宁殿中,青白釉狻猊熏炉置于屏风外,烟香缕缕盘空,白雾弥漫。 偶听外面檐角三两点雨声,伴着新发芽的春花,颇为清静安宁。 大内宦梁禄回了殿外宫人的话,又向熏炉中重新添了香片。他年纪大了,两鬓早白,只这么点儿动作便腰酸腿胀,佝偻着腰返回内殿,看官家是否安眠。 内殿帐子低垂,到处昏昏一派,梁禄仍一眼看到那睡在龙榻上的半老枯槁男人睁着眼,不知在出什么神。 梁禄忙奔过去,跪于榻下脚踏边。他去摸皇帝的脉搏,又试皇帝的体温,才笑道:“官家今日精神足,醒得早,可见身体正一日日康复。官家要不要用过早膳,请太医局的人来看看?” 皇帝在他的服侍下坐起来,披着发,发白大半,多是干枯。皇帝双颊无肉,眼窝深陷,可见疲惫苍老。 皇帝道:“朕的身体,朕明白,心神衰竭嘛,油尽灯枯……不用太医局那帮人来糊弄。多活一日,是苍天体恤朕一日。” 梁禄跟随他大半辈子,闻言不禁酸楚,眼眶已红,微有哽咽:“官家为了大魏江山,殚精竭虑……辛苦了。” 皇帝侧过脸,问他:“你刚才在外面跟谁说话?是长乐来了吗?” 早些年,皇帝膝下也有儿有女,儿女双全。但随着公主们嫁人,皇子们残的残,死的死,贬为庶人的当庶人,如今宫里还健全的,只有一个太子暮逊,皇幼女暮灵竹。 太子此时应该在早朝,不可能来向皇帝请安。皇帝口中的“长乐”,指的自然是年仅十四的长乐公主,暮灵竹。 梁禄看到皇帝浑浊眼神透出期待的光,甚至忍不住探头朝殿外看,心中更觉唏嘘:早年皇帝哪里在乎这些伦理亲情。只是年级大了,身边空荡荡的,才能记起这么一个小公主。 小公主是被从冷宫里带出来的。 她母亲原来在宫斗中得罪人,被贬去冷宫,后来死在了那里,只留下一个暮灵竹。 皇帝两年前中风,膝下孤寂,这才想起暮灵竹。好在暮灵竹命硬,没在冷宫中被折磨死,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皇帝想起她的年龄。如今作为宫中仅存的未嫁公主,暮灵竹也算有了风光。 且小公主孝顺,每天都会来向皇帝请安,大半时间陪着皇帝。皇帝年纪大了,越发疼爱这幺女,父子二人一时间和乐融融。 只是今日嘛—— 梁禄笑:“昨夜下了雨,长乐公主玩雨玩了半宿,后半夜就病了。今日她奶嬷嬷过来请安,说长乐公主想来,但怕给官家过了病气,硬被人看住了。且过几天公主病好了,再来陪官家。” 皇帝嗔笑:“我哪用得着她陪?让她好好养病就是。真是小孩子脾气啊,还玩雨……” 他失笑间,又朝梁禄瞥了一眼。 梁禄明白他的意思,低声:“方才奴婢在外回话的人,是南康世子江鹭。江世子自来了东京,这已经是他来请安的第五次了……” 皇帝沉默。 梁禄观察他的脸色,喃喃自语道:“小世子自然孝顺,只是不知他这是自己要来,还是听南康王的话来。” 皇帝阴晴不定道:“他这是试探朕病得严重不严重,还能不能守住江山。” 梁禄默然。 年轻时皇帝和南康王结为义兄弟,一坐明堂,一守江山,也传为佳话。但随着皇帝年纪大,过往那些情谊如刀,日日在心间琢磨,难免会琢磨出几分疑心。 好在南康王大约明白皇帝的猜忌,与东京的往来越来越少,后来除了逢年过节的问候请安,已经没了任何私下交际。皇帝又心有余力不足,朝政大事尚且要交给太子和大臣共治,又哪里管得上一个南康王? 只是今年江世子反常地入京,让皇帝寝食难安…… 皇帝靠着榻柱,闭眼沉思许久,问太子最近在忙什么,大臣们在忙什么,江鹭又做了什么。 他听梁禄说太子积极拉拢江鹭,唇角泛起一丝凉笑。 皇帝道:“他太着急了。他只是储君,世子也仅是世子,世子还没当上王,还做不了东南诸州郡的主呢……现在拉拢,太早了。” 梁禄斟酌:“那不如让世子祝寿后,早日离京回去……” 皇帝:“不。” 他睁开眼,眼中涣散的目光聚集,变得幽邃起来:“这正是对逊儿的一次磨砺。无论是朝臣还是异性王,只有压住他们,我儿才能登临大统,不负祖宗。 “……改日小世子再来请安,就让他进来吧。朕也好多年没见过南康王了,不知道他这个儿子养得如何了……” 梁禄心中有些同情太子,低低应了,又随着皇帝的话,笑着描述自己见到的江世子: “小世子啊,比南康王要女相一些,应是随了他母亲。小世子风姿甚美,如玉如松……” -- 江鹭风姿甚美,如玉如松。 他撑着一把伞,和一个子矮小的男人,弯弯曲曲绕了很多路,走进了一个巷子。 和他同行的这个男人,是牙人。东京城西这边的大半屋宅,都经他的手,或租赁或买卖。牙人今日的心情不太好,因为天刚亮,这位俊逸得不像话的年轻郎君便找上他,说自己朋友去年在牙人这里买了房,至今却没见到房子。 江鹭说自己朋友出城做生意去了,而自己进城赶考,人生地不熟,想到朋友买的房子,便来管牙人要房。 牙人脸都被气扭曲了:如此胡搅蛮缠,是欺负人?哪有连地契房契都没有,空口白牙就来要房的?谁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真是假。 但江鹭准确描述出了曹生,或者应该叫“乔世安”的男人的长相:“三十出头,相貌斯文,左眼比右眼稍大一点,右眉毛里有颗痣……” 牙人一径说不认识、没见过,但听到“一颗痣”时,牙人神色停顿一下,似回忆起了什么。 江鹭便垂着眼,分外肯定:“你见过他。” 牙人自然否认。 但江鹭通身气质清致,又有一身好武功,牙人苦不堪言:“你那朋友,我就算见过,但他肯定没买过房……他肯定就是过来问了问,人就走了。” 江鹭说:“有簿子记录吗?” 牙人被纠缠得烦,又不敢得罪人,闻言如同得到拯救,赶紧说:“有有有,我带你去积善寺,我这边买卖房子,都在积善寺典座那里做个见证。” 江鹭便跟着牙人,来这巷子找积善寺的典座。 江鹭自然没什么朋友,也不是要买房。他只是听了姜循的话,去查乔世安没入狱前的踪迹。他发现乔世安明明有房,却到处找牙人问房,便怀疑乔世安追着这条线,查到了一些账目。 牙人这边能查到的账目,只有房舍买卖账本。大约这背后买房的人,都能和朝廷高官扯上关系。 查到今天,江鹭心中已经对姜循的话信了大半,只等自己拿到这账簿,便去和姜循谈合作…… 但才进了这巷,凭在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江鹭便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危险。 雨水淅淅沥沥,徐风静静凉凉。 积善寺只是一座小寺,平日香火不多。牙人去偏门叩门后,钻出一个胖和尚,两人叽叽咕咕交流几句,胖和尚狐疑看了牙人身后的江鹭几眼,便念叨着回去拿记名册。 江鹭低着头,雨伞遮挡他神情。 伞面轻轻偏斜,他借着伞下那点辉光,观察这巷子。 明明是雨天,明明是一偏巷,这里却也不算人少。 有抬着扁担叫卖“卖馄饨”的老头,有一家家一户户叩门问“买不买花”的少女;巷尾有一家茶馆,里面坐着三四个食客,边吃边聊,口音天南海北。 对于一个下雨天的深巷来说,这里“热闹”的,有点繁华了。 哦,除了那些人,还有一位站在卖糖人的摊贩前,挑挑拣拣的年轻郎君。 那郎君撑着一把九骨油纸伞,青罩白衫,幞头束发,面洁如玉,生得斯文无比。 雨水敲打伞面,江鹭从边上跟着牙人走过时,正听到那年轻郎君操着纯正的东京口音,和卖糖人的小贩讨价还价:“多做几个吧。我娘子喜欢你这里的糖人,但她性子急,平时又装不喜欢,我大老远出远门回来,都要进家门了,总得给我家娘子带点儿礼物吧……” 小贩匪夷所思。 年轻郎君笑吟吟的,总不放人走,纠缠功夫颇黏人。 当牙人和积善寺的胖和尚小声嘀咕时,江鹭侧着头,和那偏脸看过来的青袍郎君四目相对。 那人有一双十分惹眼的桃花眼,潋滟多情。 青袍郎君对上江鹭沉寂的冰雪眸子,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江鹭会看自己。青袍郎君想了想,对江鹭露出一个打招呼的笑。 几多俊俏,还有几分吊儿郎当的随意感。 江鹭握伞的手一紧:奇怪。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在这人看自己的一瞬间,他觉得此人面善,熟悉。好像他应该见过一样…… 但江鹭听到偏门再开的“吱呀”声,便把心神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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