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淡声:“太子即使死,你要的清明也不会到来。除非你愿意事情和你表弟想的那样发展……要满朝文武陪葬,要整个东京葬送。 “我当初带你走,要的是‘救’,而不是‘毁’。我要的是冤屈得解,故人魂归。我要凉城回到大魏,流失的无处为家的百姓能找到安身之所。太子死不死,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段三哥,你虽年长我几岁,此次我却要说,是你心急了,你做错了。” 病榻上的青年如何不知? 段枫轻声:“二郎,我明白这些。只是我心有难堪,总怕毁了你——越查这些事,我越是心惊。我不知道你能做到哪一步,又怕你做到任何一步。 “为了和你毫不相干的凉城,你能付出多少,能牺牲多少? “二郎,也许你始终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到了今日,也许你得想明白了——若是不想拉着南康王府的话,你在此时抽身而去,是最好的时机。 “错过这个机会,回不了头……二郎,别把自己逼死。” 江鹭心神震起。 段枫说了和姜循差不多的话,他们的话,同时直指他的心病。 江鹭当即起身:“三哥,你好好歇息吧。我会好好着想的。你……放心。” 段枫苦笑。 江鹭离开前,迟疑问:“你不想和安娅公主相认吗?” 段枫回答:“若有可能,我希望世间只有我一人行于此道。” -- 江鹭夜里静坐寝舍,闭目思量。 诸事诸情逼杀,姜循和段枫的问话言犹在耳,日日夜夜悬在他头顶—— 他能为了凉城,付出到哪一步? 是像姜循那样的“所有”,还是段枫希望的“一无所有”? 煎熬感如影随形缠绕着江鹭,事不到跟前,他无法做出保证。可他此时并不愿退,他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姜循和段枫洞察到凉城事牵扯甚广,他亦隐隐有此察觉。 他终有必须做抉择的那一日。 还有,叶白和姜循。 姜循知道叶白的身世,对么?他一提叶白,她就转移话题。他一问叶白,她就目光闪烁。他气怒又不平,不明白她到底是喜欢叶白,还是要隐藏叶白的秘密,不让他知道? 她是因为叶白的身世,才回东京复仇的?她和叶白……这样亲密吗? 江鹭夜夜难眠,恨不得立即去大相国寺问姜循——可惜她如今被太子关在相国寺中,太子又到处抓凶手,江鹭不能暴露自己,只能暂且蛰伏。 -- 暮逊最近一月脾性极为不好。 七月是太子生辰,朝中此时已经开始准备。但是太子遇刺,未捉拿到凶手,恨不得将整个东京翻得底朝天,遭到群臣弹劾。 之前因为弹劾丑闻,这些大臣稍微安分,赵铭和也托病不上朝,谁知太子才风光几日,又遭弹劾。 可恨如此,都未曾捉到凶手。 而更厌烦的是,断断续续,似有流民为了生计,逃到东京。朝中有人注意到,私访去问,无非是些战乱祸事——阿鲁国新王野心勃勃,想在西域中争出首位。战火难免波及到大魏边土。而因凉城为他国领土之事,如今遭殃的,是凉城以南那些城池。 因两国盟友之故,因凉城之事,边将不敢多置喙。当地百姓难忍战火,渐渐有人逃离。 可太子要过生辰,生怕这些流民生出乱子。暮逊便私下交代贺明,看能否把这些人打发出东京。 贺明愕然一国太子的面目,但命令交代下来,他仍要去办。好在贺家曾经从商,家大业大,打发些钱财,问题不算大。 但贺明在救济流民时,从流民口中得知,后续想逃入东京的流民似乎不少……贺明沉思,知道这绝不是太子想要的结果。 贺明思忖如何帮太子解决此难题时,有一个人哭哭啼啼求上门,非要卖画换钱。 那卖画的,是一名妙龄少妇。少妇面色蜡黄神态木讷,似在流窜生涯中吃了不少苦。贺明以户部官员的身份来救济流民,这少妇一听,便闹着要见官。 少妇被人扣压着,怀里紧紧抱着一幅画,当贺明到来时,她便用贪婪的眼睛打量这大官,思忖这大官能有多少钱。 贺明叹息,哀民生之多艰。他不顾众人劝解而蹲下,和善询问少妇。 少妇:“你一定有很多钱吧?我家郎君以前也是你这样的打扮……我跟你偷偷说,我家郎君以前权势通天!他是因为一幅画才被人害了……我受他嘱托把画带走,以后为他洗清冤屈!” 贺明这几日见多了为了生计而满口谎言的人,这少妇目光闪烁,显然话中没几句实话。但贺明已打定主意接济他人,便不在意,只笑着问:“那你怎么要卖画?” 少妇一滞,撒泼道:“我一介妇人,怎么帮我郎君报仇?不如、不如把画卖给有钱人……让有权有势的郎君帮我家郎君报仇!” 少妇用美目撩他:“我看郎君你就是这样的大人物。” 贺明不吃她美色,只道:“拿来吧。” 贺明以为自己得到的会是一幅粗糙至极的赝品,他当日甚至未曾想到看画。当夜,他忙完公务时突然想起此事,便打算将画收起封存。 小厮帮他搬画时,不小心挣断了绳子,将帛画铺洒在地。小厮刷地一下跪地求饶,却良久不见郎君吭气。小厮偷偷抬眼,见郎君正用震惊而古怪的眼神盯着这幅画—— 画中是一位丰神俊朗、面如美玉的郎君。 稀奇的不是这郎君气度堪比神仙落凡,而是贺明认得这人——南康王府小世子,江鹭。 贺明沉下眉眼,吩咐:“把那个少妇悄悄找来,我有话问她。” 他心跳砰砰,他预感到自己碰触到了一桩隐晦的私密:寻常情况下,小世子的画像不可能流落凡间。那妇人说她郎君因此画而获罪……这其中,莫非真的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第60章 贺明将少妇留在自己府邸,对外说自己新纳了一门妾室。旁人不关心他纳不纳妾,只阿娅好奇地看过那少妇两次,觉得对方并无稀奇处,也将此事放在了脑后。 与此同时,五月中下旬,姜循坐马车从大相国寺返回家中。 太子始终没拿到凶手,刺杀太子一事不了了之。太子震怒之下,东京戒备变得森严,出入往来皆要持着凭书腰牌,得人相证,让人苦不堪言。 车驰过,一路香风中,姜循掀开车帘,见路过一片乡野良田后,茅屋庙宇,庙前人头攒头,密密麻麻围堵着些人。她又见他们衣衫褴褛,无精打采近乎麻木地坐在墙根下,迎着烈日发呆。 有官吏呵斥或问询,有百姓旁观或往来。 姜循向玲珑使个眼色,玲珑便派卫士去询问。大约一刻的时间,姜循得到消息:北地战乱田地荒芜,边将推诿不肯做事,流民南下逃窜,进入东京。 边将推诿不肯做事啊…… 姜循想到了很久前的一篇天下名文:《古今将军论》。 托江鹭和简简的福,她前些时候特意去拜读了那篇原本自己并不关心的文。那篇文乃乔世安所写,当时未见其害,时隔两年,文章之害方彰显出来。 而姜循凝望着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嘱咐玲珑:“派我们的人送些汤饼米粥过去。” 玲珑怔忡:“娘子,这不是我们应做的事。赈灾应由朝廷大员做安排。何况你是未来太子妃,若出手援助,难免有搏名邀功的嫌疑,得人猜忌。” 姜循扯扯嘴角。 她靠在车壁上,漫声:“我知道东府(中书省)西府(枢密院)他们的本事。文臣势大,还有朋党相争,等他们定下章程,又不知得饿死多少人。 “邀名嘛,我本就邀名。我若没好名声,我怎么做太子妃?” 玲珑又要再劝她,想说太子最近对她态度暧、昧云云,然而姜循一句话堵死了玲珑:“我旧年时候,就是孤儿,流离失所。如果没有人接济我,我也活不到等到贵人援助的时候。” ……至于说那个带给她荣华富贵的贵人是姜太傅,姜循则不愿多提。 于是,姜循回到内城的这几日,便几乎日日乘车去外城,带着侍女仆从帮忙。城外便都知道这位未来太子妃的仁善,而其他贵女听说,便也坐不住,不知是受家中指使还是她们自己的意愿,她们也来城外帮忙。 贺明受太子之令,私下赈灾。他亦知道姜循所为,在田野间遥遥见过那位贵女。 黄昏日下,美人立在衣着褴褛的平民间,衣襟染上金辉,一时间波光粼粼万金碎落。 贺明看得怔忡痴然,又急急扼制自己不合时宜的念头。隔着距离,姜循似乎发现了他,朝他望来。那漫不经心乜来的一眼,让贺明溃不成军,只遥遥向姜循作揖行礼,便逃命一般地离开了。 贺明便开始回避与姜循见面的可能。 贺明再一次见到姜循,是在东宫。 那日,太子好像终于觉得冷落姜循够了,他又听说了一些姜循搏名、连带他的名望跟着好起来的事,便重新邀姜循入宫,和姜循吟诗作画。 贺明得太子召见,来谈政务。 隔着珠帘,手持画笔的姜循站在铺满宣纸的长桌上,望一眼帘后那身形模糊的青年男子,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如今贺家蒸蒸日上,贺明更是太子身边新的红人,听说为太子办了不少事。相对的,太子似乎不太召见张寂,不太信任张寂了。姜循已许久不见张寂,不知那人在忙什么。 自然,在姜循看来,张寂“失宠”才是正常的。以那人的品性,那人和太子本就不是一路人,迟早分崩离析。只是贺明的到来,加剧了这个速度而已。 姜循心中稍想了下,便不再在意。她继续作画,旁边宫人帮忙研磨。 太子跟随贺明出去,在外谈起赈灾之事。 朗朗日下,金光如碎。暮逊手捏着眉心,颇为疲惫:“朝中还在吵……我想将这个差事交给你办,那些大臣不同意。嗤,他们当真以为孤多在乎?赈灾而已,办的好是功劳,办的不好是一身腥,他们以为孤想搭理? “孤心烦的是,这些愚民偏挑此时入京,不知是不是被人指使的?说不定就是赵铭和给孤找事,若不把他们打发掉,七月寿辰……” 贺明垂着头,已习惯太子的态度: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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