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反唇相讥:“世子怎么不去买簪戴?” 江鹭掀眸,眼波在日光下若银鱼甩尾,流光烁金。他摊开掌心,掌心中倒真有一朵花……叶白待要细看,江鹭便收了回去。 江鹭靠墙而站,观望对方:“这些泼皮,是你的人?” 叶白同样看着他身后:“你用匪贼当手下?这些人出身不正……这恐怕不是南康王府出身的卫士。” 匪贼闻言正要乱,江鹭抬手便制止。叶白看到江鹭对他们的压制力,心头微动,语气放缓:“好吧,看来如今躲不过去了。我也没办法……是循循托付,让我查一查贺家。我倒是没想到,世子也在查贺家。你我既然同道,不如合作。” 江鹭:“你在查贺家?” 江鹭敛去神色,轻描淡写:“谁告诉我你也在查贺家?” 叶白愣住,然后他在江鹭浅色瞳眸的凝视下,慢慢反应过来了:“……世子是说,你在查的一件事,涉及到了贺家?贺家可能有些问题?” 叶白深吸口气:“请世子不吝赐教。之前我也许无意中得罪世子,我向世子……” 他抬手便要作揖,更要做足低姿态来讨好江鹭。然而叶白发现江鹭袍袖扬了一下,自己便动弹不得。 他稍微运气,便察觉体内真气被封。且封他的力道极为霸道强力,绝不是对付一个文人的手法。这种手法若放在寻常人身上,对方非死即残。以叶白对这位小世子的了解,对方做不出这种事。 那便说明,江鹭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且猜出他身怀武功。 ……段三哥就这么信任这位世子?连这样隐秘的事,都告诉这位世子? 叶白心中五味杂陈,眸色一改方才的清明,幽暗神色如深渊燧石,火星在期间闪烁。而江鹭朝他走来,袍袖起扬间,江鹭解开了他的穴道。 江鹭侧过脸凝望他:“我不需要你向我告饶请求。‘神仙醉’一旦泛滥,危害人众多。而今你无法在明处行事,我对东京局势了解不如你。你我此次,本就应合作。 “这是我和叶郎君的盟约。叶郎君不必牵扯无关人士。” 叶白目光幽静地看着他。 叶白微微冷笑,心知段枫、姜循,为何都心动此人——东躲西藏的阴沟深处的小人,再是嫉恨,在真君子面前,都忍不住瞻仰。 那是一轮月。 谁不望月? -- 姜循在外城忙碌赈灾之事。 不管太子打着什么样的主意,在朝廷章程下来前,太子从府库拿钱,都算的上好事。这笔钱财一部分在贺明那里,一部分在姜循这里。 姜循每日算着粮钱,夜里常算账算到深夜,人都消瘦很多。她不得不如此——因她知道,太子府库本就亏欠许多,这些钱财,总有一日要断掉。 姜循如今是试图在开国库前,帮流民缓过这些日子。 然而近几日,姜循越算这笔账,越觉得奇怪。 玲珑看她夜夜挑灯,起初不劝,今夜娘子熬过了子夜,还抱臂在窗下踱步,让玲珑不禁担忧。 玲珑为她披衣,劝道:“娘子,过几日又到了你该取药的时候。这几日你身体本就比平时虚些,莫再要操劳杂物了。” 姜循立在窗下,眺望着黑夜中远方的灯火明灭,金吾不禁。 她沉吟:“账目不太对劲。我没有克扣粮钱,但是每日给流民的用销,却一日少过一日。这是为何?难道下面人自作主张,克扣了粮钱?” 玲珑:“派遣的卫士都是娘子的人,娘子不用担心。似乎是流民情形好转了些,好多人都说不饿,要结伴去城中上工。这本是好事,娘子何必多虑?” 姜循沉下眉目。 她不相信在救济粮总数没变、流民日益增多的情况下,救济粮每日存余会越来越多。期间必有诡异处。 姜循砰地关上窗,凉声:“玲珑,明日与我私访。我倒要看看,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会不饿不渴。”
第61章 江鹭和叶白找了一处茶舍谈论事务。 江鹭告诉叶白:“有一种名为‘神仙醉’的药,似药非药,似毒非毒,可迷幻神智,若流入民间不堪设想。贺家以前做商户时,出过此药。我已封禁此药。但生怕此药在东京流动,便一直在监察此药。这一次,我手下发现贺家有异动,与那‘神仙醉’的药铺似有接触,我便着人监视贺家。” 叶白摸鼻子。比起江鹭,他监察贺家的原因实在单薄:“贺明如今是太子身边的红人。他若势大,不利于我方。我一直在寻找贺家可钻的空子。近日贺家人员流动与寻常时候不同……” 叶白面不改色:“小世子是怀疑,‘神仙醉’重新流入东京了?” 江鹭:“要制‘神仙醉’,必要有药田,要有帮佣,要有管事。这些都不是一瞬间可以找出来的。” 叶白沉思:“所以,贺家动作才会变大……” 他睫毛一颤,忽然恍悟,与江鹭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想到,最近太子逼着贺明赈灾,贺家被逼着露出了破绽。若是“神仙醉”流入流民中…… 江鹭起身:“我去找程大夫,先将城东这家药铺看管住。看能否从他口中问出贺明所为。希望叶郎君配合我,找出那药田所在。” 叶白颔首:“我的人手皆有官职,不方便出面。我可让他们提供线索,暗访之事,则要麻烦世子的人手来配合我了。” 江鹭将一道腰牌给于他:“十日内,十三匪的人你皆可调用。” 叶白:“多少人?” 江鹭:“可供你用的当有百人,足够了。” 叶白握紧这枚腰牌,心动时开玩笑:“世子不怕我出尔反尔,用这玩意儿状告你,说你官匪勾结?” 江鹭背着他,淡漠:“我不在乎。诸事有利亦有弊,不可因噎废食。我信叶郎君会做出合适的事,但若不合适,我亦有应对之法。” 叶白垂眼,笑容微冷:“因为你是尊贵的世子?整个南康王府都为你兜底?” 江鹭回头瞥他一眼:“我走到今日,正是与南康王府割裂。你看不出吗?” 叶白正是看得出,才不理解。 叶白握着腰牌的力道攒紧,盯着江鹭翻窗而去的背影:暮色四合,江鹭落入红尘万丈,一步步坠入深渊。洁净白鹭身上的羽翼早已被染得斑白杂色,他又何必始终坚持着世人早已不信的东西? 何不同流合污。 何不共沉泥沼。 -- 天亮后,姜循和玲珑装扮成和流民差不多的模样,去流民中间探查情况。 但姜循还没开始,只刚到那片地,蒙蒙亮的天色中,从一座草棚下传来惊天动地的哀嚎哭声。 “怎么回事?” 二人过去,见到是一个瘦骨如柴、饥肠辘辘的流民少女趴在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上哭泣。旁边角落里兀自缩着几个半大孩子,有男有女,有的迷茫,有的跟着掉眼泪。 脏黑的手,在脸上抹出一道道黑印。但生逢此世,生计维艰,又有谁在乎形象? 哭泣的脏污少女抬头,看到是两个陌生娘子。为首的那个容色逼人,即使用炭抹黑了脸,也遮掩不了太多。后面跟着的娘子虽容色不如前面那个,但一样不像流民。 平心而论,姜循和玲珑的伪装不算用心。她们只求混入流民中,恰恰这个少女六神无主,正是慌乱之际,被姜循寻到了空子。 少女抽抽搭搭:“我、我爹死了!昨天还好好的,爹去城里帮人干活,说东京人富有,给佣金好大方。一天挣的,比我们以前十天还多。爹说要多挣点,给我们在城里找个房子住。他说他认识了一个好说话的牙人……我们不用当乞丐被赶得到处跑了。 “可今天天亮,我见爹没去上工,我就叫爹,爹不答应。我想爹是不是没听见,我就爬起来……” 她说得颠三倒四,磕磕绊绊,角落里的几个小孩也许懂也许不懂。长姐一直哭,他们便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棚中尽是起伏哭声,姜循的脸淡了下去。 姜循低斥:“哭什么?有哭的功夫,不如买个席把人埋了。” 少女便更难受了:“我们买不下席。” 姜循怔一怔,她正要说话,却听到其他棚下传来相似的喧哗声。一会儿,便有卫士过来悄声在姜循耳边报说:“娘子,今天还有其他人死了。” ……这么多人死了? 跪坐在棚下草席上的姜循望着那哭泣少女,语气放软:“那就一抷黄土埋了。人死如灯灭,不必那么讲究。不过,你先告诉我,你爹正是壮年之时,怎么突然死了?我能检查下他尸体吗?” 少女怯怯看她:“……你觉得我爹死的不对劲吗?” 姜循冷漠:“我什么也没说,随便看看。” 少女没有主意,身旁又有一群弟妹等着她拉扯,她只犹豫一下,就放权,让姜循看她爹的尸体。她发现这位娘子掀开白布后,盯着半晌,便招手对旁边另一个娘子说了两句话。 姜循解释:“我让仵作来看看。” 少女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她断断续续地向姜循讲述异常:“我爹这几日,精力特别好。大官过来发救济粮,以前我和弟弟妹妹们都吃不饱,但这几天,爹把自己的多分给了我们,我们都不饿了。我问爹,爹说他不饿,说他是大人,全身是力气。我不信,我就偷偷跟着我爹…… “我爹真的力气很大,去村子里帮人盖房,他不歇息。我看那些村民都夸我爹……” 她双目中落泪:“其实我早就应该察觉的。他每天吃那么少,精神看着也不好,怎么还不知疲惫?对了,我爹记忆有点乱,他前天以为我们还在西北老家,以为娘还没死,吼着骂娘跑哪里去了。我跟他说了半天,他才弄明白。” 姜循猛抬眸:“记忆错乱?你确定?” 少女被她吓到,认真回忆一下,才不是很确定地说:“也、也可能是爹忙得晕头了吧。因为爹问其他人,其他人好像也说什么可能做了梦、醒来后以为还在梦里。对了,有一个伯伯,至今还以为他家是富翁,他家还没穷呢。 “我、我,就连我和弟弟妹妹们,也有一点不记事。但只有一点点!我们还可以干活的!朝廷真好,东京人真好,给我们饭吃,给我们活干……可是爹死了……” 她又淌下泪水,带得周围孩子们哭作一片。 姜循做不了劝人的事,她也不劝。她离开这草棚,又前往其他死人的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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