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大开着,裴禛临窗躺着,任凭雨点胡乱落在脸上、身上。 他的伤还没好,不能沾水,侍从要把窗子关上。 “开着。”裴禛冷笑道,“又不是隐秘事,还怕隔墙有耳吗?” 侍从尴尬地看看旁边站着的王府管事,蹑手蹑脚从沉闷的屋子逃离。 “世子,王爷也是为你好。”管事简直没奈何,“王妃寿宴,你受伤了人回不去,可礼数要尽到。寿礼已经帮你准备好了,只消你亲笔写封祝寿信,一件小事,何必这样别扭?” 裴禛眼睛盯着房梁,嘴角的笑满是嘲讽,“听说她怀上了,现在最怕的是我下毒害她,信?根本送不到她跟前,或许连二门没进就叫人烧了。” 管事劝慰道:“所以才要你写信,以安她的心,母子哪有隔夜仇啊。” “母子?”裴禛想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这话骗骗不知情的外人也就算了,跟我提母子?哈,我一个低贱的蛮夷之子,如何配做她的儿子?” 管事低着头,等他的笑声停了,方慢慢道:“世子多虑了,王爷明确说过,别管他有多少个儿子,世子之位只能是你的,王妃她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傍身。” “她要孩子关我屁事。”裴禛轻蔑地撇撇嘴,“你告诉我爹,我懒得再与王妃上演母慈子孝的戏码,信,我不会写,谁爱写写去。” “世子,王爷的脾气你清楚,何必为争一时之气,再让自己受罪?” 裴禛身子不由轻颤,深吸口气,强行把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压下去,嘴上还是不肯认输,“放了白氏兄妹,我就写。” 管事微微一笑,“王爷是念旧的人,不会拿他们怎样,只是看着世子太纵容他们,才代为管教,人,是一定会放的。” 裴禛默不作声走到书案前,几下写好祝寿信,把笔一扔,又躺了回去。 管事仔细检查两遍,恭维道:“世子文采斐然,王爷王妃看了一定会高兴。” “滚。” 管事笑笑,躬身退下。 轰隆隆的闷雷滚滚而来,哗哗的雨声响得不分个,屋檐上的积水瀑布般落下,溅起的水气浸透了裴禛的眸子。 一闭眼,就是王妃那又惊又惧又鄙夷的脸。 “从今日起,她就是你娘。”爹爹牵着他的手,一步一步把他送到王妃面前,“禛儿,叫娘。” “不,她不是我娘,我娘不长她这个样子!”年幼的他大叫,“我也不叫裴禛,我叫伽罗,凤伽罗!” 是啊,王妃怎会是他的娘,那么丑,连他娘半分的美貌都不及。 说话也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点不如娘说话好听。 娘说,伽罗是佛教中一种香木的名字,极为珍贵,一片万金。 伽罗,伽罗,你是娘的宝贝。 宝贝?裴禛笑笑,都是骗人的。
第28章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天晚上有许多人放河灯以祭奠故去的亲人,河道里星星点点满是橘黄色的灯,远远望去,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在人间。 裴禛在河边走着,右手虚虚护在胸前,防着有人不小心撞到他的伤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难道是受管事话的影响,想起祭奠母亲来了? 真是好笑! 然而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左手多了盏河灯。 面无表情看看左手,撇撇嘴,还是走到一处人流稀少的地方,点燃那根小小的蜡烛,慢慢将河灯送入水中。 一阵河风吹过,似一声悲叹,像是母亲的声音。 裴禛看着那点昏黄,觉得自己应该是悲伤的,可心里一片空白,并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情绪。 就像得知母亲死了的那天,整个人木木的,脑子就像被冻住了,什么也想不成,什么也做不了。 河灯摇摇晃晃,忽悠一下,灭了。 连河灯都要与他作对!裴禛抄起块小石子,冲着河里一扔,啪的打翻一个河灯。 “呀,姑娘,咱们的河灯灭了!”对岸有个小姑娘直跳脚,大声道,“好像是叫人打灭的,那里好像有个人影似的。” 裴禛往后挪挪,彻底隐入黑暗。 他探头向对岸望去,灯火璀璨处,苏宝珠站在栈桥最前头,顺着那小丫鬟手指的方向这正往这里张望。 裴禛想起来了,苏家没有女主人,苏宝珠也没有娘。 他看到苏宝珠又蹲下来,重新点了一盏河灯,她那里灯光很亮,他的眼力又极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没娘的日子不好过吧,可怜虫。 裴禛大发慈悲想,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如果苏宝珠肯服软认输,他可以考虑换个轻点的惩罚。 一个妈妈过来,揽着苏宝珠的肩膀说了些什么,苏宝珠立刻笑了,依偎着那妈妈,十分亲热的样子。 稍后,苏老爷颠着大肚子也到了,怀里抱着一大堆吃的喝的玩的,苏宝珠嚯的蹦起来,兴奋地挑挑拣拣,搂着苏老爷的脖子撒娇。 不知道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妈妈竖起眼睛开始教训苏老爷,直把苏老爷数落得直缩肩膀,偶尔还一句嘴,换来的是更为猛烈的攻击。 苏宝珠和小丫鬟站在一旁抿嘴直乐。 啊,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裴禛方才的心软顿时烟消雾散,只觉好生无趣。 还有十三天!他对着苏宝珠的方向无声说了句,转身消失在暗夜中。 - 后脊梁莫名一阵战栗,苏宝珠回头望去,河对岸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 “姑娘?”吉祥扶住她的胳膊,心有余悸问道,“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那个又开始了?” 苏宝珠呼出口气,笑笑说:“没有,就是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 吉祥也回头观望一阵,心里冒出个念头却不敢说,只和姑娘说笑,“姑娘长这么美,倾慕的目光自然少不了的。老爷和南妈妈都走到那边了,咱们快走吧。” 她们刚走两步,便见前面的河岸一阵骚动,有人大呼“落水了”“救人救人”,夹杂着女人撕裂裂肺的哭喊。 河面上,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人头起起伏伏,被水流带得离岸边越来越远。 天黑,纵然有河灯照亮,水面也是黑黢黢的,更不要水深莫测的河中央了。 呼救的人多,敢下水的人少。 苏宝珠没有犹豫,扑通跳下水,极力向落水的人游。 吉祥急得在岸上直跳,她水性没有姑娘好,不敢贸然下水给姑娘再添麻烦,好在有一人带头,就有人跟从,在其他几人的帮助下,落水的小女孩总算救上了岸。 一个女人疯了似的冲过来,死死抱住了孩子,那小女孩呛了几口水,没有大碍,就是吓坏了,哇哇直哭。 她抱着孩子要给苏宝珠磕头。 苏宝珠忙伸手扶她,待看清她的脸,不由一呆,随即浑身发软,要不是吉祥撑着她,只怕要一屁股瘫坐在地。 “姑娘?”吉祥急急给她披上薄斗篷,“怎么了,是伤到哪里了?” 苏宝珠哆嗦着嘴唇,直勾勾看着眼前的厨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那厨娘眼神痛苦又复杂,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握住苏宝珠的手。 苏宝珠只觉掌心猛地刺痛了下,一股凉意顺着掌心向上攀延,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畅快惬意,蠢蠢欲动的蛊虫立刻安静了。 巨大的困倦随之席卷而来,苏宝珠无力地张张嘴,头一歪,靠着吉祥沉沉睡去。 吉祥忙着照顾姑娘,胡乱应了孩子母亲的道谢,压根没注意到她就是卖冷淘的厨娘。 河边的骚动慢慢平息,厨娘抱着女儿回到家,张口就道:“三郎,离开这里,现在就走。” 三郎惊讶不已,“好不容易置办起一份家业,干嘛搬家?凤娘,你脸色好差,出什么事了?” 凤娘不敢说,也没法说,只是苦苦哀求,“走吧,求你,咱们到别处也能活。” 三郎不肯,“你不说清楚我怎么能走,去哪里也没有福应寺这样的大买卖。” 凤娘长叹一声,抱着最后的希望道:“我有个仇家到了长安,那人势力极大,杀人对他来说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果他找到我,咱们一家就活不成了。” 三郎惊愕非常,慌忙搂住妻子,“不怕,有我在呢,拼了这条命也要护你。那人是谁,咱们去告官,能不能把他先抓起来。” 凤娘不住摇头,“走吧,走吧,我真没骗你,哪怕出去躲一阵再回来。” 架不住妻子的央求,男人一咬牙,“好,收拾东西,咱们先去临潼表叔家躲几天。” 匆匆包好换洗衣裳,把近来攒的钱贴身放好,夫妻俩一人抱一个孩子,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家。 哪知刚锁好门,便听身后响起一道清冷的男声,“两位施主,这是要往何处去?” 凤娘吓得一哆嗦,三郎忙把她护在身后,待看是福应寺的缘觉师父,登时松懈了,“师父,我们走亲戚。” 连夜走亲戚,倒也稀奇。 缘觉没有点破,淡淡道:“前几天,道武和贫僧说起你家的地被净安寺侵占了,我已给静安寺主持去信,若确有此事,即刻偿还你家的地,和这段日子的损失。” “真的?”三郎喜得无可无不可,放下儿子连连给缘觉作揖,“我愿意与他们对质,不只是我,我们村有七八户人家的地都叫他们占了,里正管不了,县衙和他们一个鼻孔出气,简直没地说理去。” 凤娘苦笑着,缓缓收回手。 对庄稼人来说,地就是命。当初家里的二十亩地被人侵吞,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竟破天荒提起锄头要和那些人拼命,她抱着孩子劝着拦着,好容易才说服他出来做点小生意。 如今有希望拿回自己的地,他是绝不肯离开了。 缘觉望过来,“这位施主,你似乎有为难事。” 三郎张口就说:“对,我婆娘有个……” “三郎,”凤娘截断丈夫的话,“你先带孩子睡觉,今晚咱们不走亲戚了。” 三郎看看他俩,心中满是疑问,但出于对妻子的信赖,还是抱着孩子乖乖照做。 凤娘咬咬嘴唇,鼓起勇气道:“师父,那日与你同行的姑娘,中了情蛊,极难解除,对不对?” 缘觉目光变得凌厉,“施主到底是何人?” “我是一个不该活着的人。”凤娘嘴巴里全是苦涩,“我给那位姑娘十粒药,求师父权当没看到过我,放我们离开。” “能解蛊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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