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自诩见过富贵的卢氏也把持不住了,“老天爷,那得多少钱!” “去年国库收入共一千二百万贯,盐税就有六百万贯,而剑南道占盐税收入两成半,你算算,苏家有多少钱?况且苏澄文就她一个孩子,也根本没有过继的打算。” 卢氏越算越糊涂,摇摇头道:“不算了,反正很有钱就是,呵,娶了她,好像卖儿子似的。” 王怀德嗤笑一声,“你想娶,人家还不见得想嫁。行了,你别说了,反正你好好待她,有苏家的钱在手,我和儿子的仕途会顺畅百倍。” 卢氏道声知道了。 - 那天寿禧堂的纷争,到底经王萍的嘴传到了苏宝珠的耳朵里。 苏宝珠并不意外大夫人的态度,只是老夫人也这样,未免让她心灰。 她想搬出去住了。 王萍极力反对,“安阳公主再猖狂,也不会跑到相府欺负你,如果没有相府的庇护,她直接冲进你家打打杀杀都有可能。” 苏宝珠不以为然,苏家也有好身手的护院,因是到相府做客,就没有带过来,去信叫父亲多派人手即可。 钱扔到水里还能听个响儿,扔到相府,连个水花儿都没有,她不想再做冤大头了。反正大夫人看她不顺眼,肯定乐意她离开相府。 正巧苏家铺子也有了消息,待身体一好,苏宝珠迫不及待就要出门。 刚出院门,便见王铎迎面走来,神色恹恹的,似是受了什么打击。 苏宝珠只当卢氏骂他了,略劝慰两句,就和他作别。 “宝珠妹妹,”王铎叫住她,“你受委屈了,是我无能,没保护好你。” 苏宝珠一怔,不知他说的是哪桩官司。 王铎深深看她一眼,愧疚而痛惜,“母亲不信你的话,我信。是我不够强大,不够有权势,安阳才肆无忌惮欺凌你,我发誓,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位极人臣,皇子公主也好,世家贵族也好,谁也不敢小瞧你,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欺负你!” 风吹动繁茂的花树,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玉屑似的碎花随风荡下,落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不错眼地盯着她,丝毫没发现自己头上五颜六色的,就像戴了顶大花帽。 苏宝珠忍不住笑了下,这丝笑意落在王铎眼中,便是因他的话而欢喜的意味。 却听苏宝珠道:“老实说,有个人一心回护自己,这种感觉挺让人着迷的,可是……” 王铎的笑容僵了僵,飞快打断她的话,“好,下面的话不用说了。” 苏宝珠失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知道,欲抑先扬嘛!”他故作轻松笑道,“别急着拒绝,给我点时间,你再考察考察我,其实长安城比我好的也没几个——还都早早订亲了。” 他说说笑笑的,一派豁达开朗,苏宝珠反而觉得对不住他,低声道:“还是说清楚的好,我……” “我想娶你。”王铎又一次截断她。 总不让她说话,苏宝珠恼了,“想也没用!” “没用也想!”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暖融融的春阳从薄云后悄悄探出一点光线,地上两条影子淡淡的,离得有点远。 苏宝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所幸吉祥的出现打破了这不尴不尬的静寂,马车已备好,她们要出发了。 苏宝珠走出去很远,回头看时,王铎还站在原地望着她。他摆了摆手,清风卷起他的袍角,一条寂寞的影子从他脚下延伸开来。 她突然就有些难过了。 - 苏家的酒楼开在东市,名唤碧琉楼,临河而建,离兴庆宫很近,乃是长安第一大酒楼。 却没人知道是大盐商苏家的买卖。 大伙计进宝果然能干,几天的功夫就摸到一条安阳公主的路线。 “每逢数十的日子,她都会去东关的戏楼听戏。昨儿正好是二十,我偷偷跟到戏楼门口,出来迎她的除了老班主,还有名伶叶采春,言行间异常亲热,我觉得他们关系不简单,或许可以从此点下手。” 吉祥觉得不成,“我朝公主一向开放大胆,养戏子也不罕见。” 进宝轻轻道:“可她的未婚夫是张相爷的嫡长孙。” 苏宝珠微挑眉头,“张相爷是什么样的人?” “三朝元老,皇上的老师,中书舍人荣加太尉,拜左武候大将军,封齐国公,也是唯一有资格在皇上面前坐着的臣子。” 苏宝珠怔楞一下,这一连串官名,听起来可比王相爷气派多了。 进宝笑着解释道:“加同中书门下三品称号才是有议事权的宰相,王相爷没有,他早被排斥在权力中心外了。大家叫他一声相爷,不过看在他死去的爹面子上罢了。” “好厉害啊你,朝堂上的事都知道。”吉祥不住夸他,夸得进宝不好意思了,咧嘴嘿嘿直笑,“不是我厉害,是老爷厉害,早早在长安经营这座酒楼。那些达官贵人喝高兴玩痛快了,什么话不说?” 苏宝珠笑道:“那也是你用心办差的功劳。你再好好确认下安阳和那戏子的关系,有了准信儿赶紧告诉我。” 但是关于佛子殿下,进宝没打听出来多少消息,只说自幼出家,行踪不定,为人冷傲不苟言笑,和苏宝珠听到的差不多。 不由一阵失望。 进宝迟疑一会儿,又道:“他师父在哪里倒是能找到,但是他师父一直在闭关,他不见得会去,也有消息称他已经离开长安了。” 总要试一试,不然这个疙瘩拧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舒坦。 写了封家信让人送到姚州,又让进宝备份厚礼送到李继外宅,找几座宅子,不用太大但要别致如何如何,细细吩咐一番,苏宝珠方有心情用饭。 “还是家乡菜的味道合胃口。”她感慨一声,“在相府两个月,我都瘦了好几斤。” 她爱食辣,偏好酸甜,相府却以清淡为主,三房又没有小厨房,虽说可以拿钱让厨房加菜,次数多了总归显得挑剔造作。 吉祥心疼自家姑娘,直说以后搬出来了,就请十个八个厨娘,想吃什么做什么,躺着吃,趴着吃,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再也不用理会相府那套繁复无用的规矩。 逗得苏宝珠一个劲儿笑。 笑声飞过窗子,轻轻巧巧落在河面上的一叶小舟。 船头站着一个戴斗笠的僧人,背部应是受了伤,点点血斑透过僧衣渗出来。 他顺着笑声抬头望,那个将他搅得日夜不宁憔悴不堪的妖女,正倚着窗子笑。 心猛地刺痛了下,一股不忿油然而生。 “道武!”他喝道。 “殿下?”船尾撑杆的道武一惊,忙把偷偷打的酒又往深处藏了藏——碧琉楼的酒全长安最好,可不能叫殿下扔喽。 缘觉下令,“调转船头,去兰若寺。” 道武又是一惊:“找法真禅师?他闭关了,不见任何人。” “靠岸,我下船。” “……我调头还不行么。” 缘觉闭上眼睛,他必须去见师父,除了遏制不住的欲,他还有了“嗔”:凭什么,他这样痛苦,始作俑者却毫无负担,笑得开心不已。 十八年的修行毁于一旦,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10章 天边流入一道灿烂的晚霞,将古朴的佛塔染上一层紫金色,辉煌而肃穆。 塔铃悠扬回响,暮风送来若有若无的钟磬声,缥缈宛如仙乐。 缘觉的心渐渐平静了。 佛塔后绕出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走路尚且不稳,脸上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缘觉看着他,好像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师兄,”小大人学着师兄们的样子,在胸前竖起单掌,躬身一礼,“师父有两句话送你:烦恼即是菩提,净华生于泥粪。” 师父也不肯见他,缘觉垂眸,掩去眼中的失望,还礼道:“阿弥陀佛,多谢师父教诲,弟子定当铭记在心。” 小大人严肃地点点头,转身回去复命,小小的人,短短的腿,高高的石阶,“哎呦”,把小大人绊了个五体投地。 小大人嘴巴一撇,眼泪汪汪,瞬间破功。 缘觉轻轻笑了声,从后扶起他,温和地拂去小和尚身上的尘土,“慢些走。” 小大人红着脸跑掉了。 缘觉笑着看那小小的身影走远,慢慢的,笑意被浅浅的哀伤取代。 如小和尚一般大的时候,他也这样跌倒过,真是疼啊,疼得他想哭,伸手去够母亲,期望她能扶自己起来。 绚丽的阳光倾泻在母亲身上,金丝银线织就的绣裙光华展开,耀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母亲身姿笔挺,钗环不动,目光冷漠从他的小手略过,转身走了。 他以为母亲性子淡然,然而王家三姑娘一来,母亲喜眉笑眼,欢喜从心里流出来,怎么也流泻不尽。 小姑娘在前面磕磕绊绊的走,她在后面弯着腰,张开手护着,生怕三姑娘摔倒,弄脏了华贵的裙摆也毫不在意。 赵妈妈说:“三姑娘一出生就没了娘,多可怜,你要看顾她疼惜她。娘娘也爱你的,送你出家那日,她伤心得几度昏厥,至今都不能在她面前提你的名字,一提,她就心口疼——这都是为你落下的病根啊。” “年纪再小,你也是出家人,她不得不远着你,不得不帮你磨练心志。” 所以,出家人疼了也不能哭。 小小的身子被寺庙的门槛绊倒,重重摔倒在地,他一声不吭,挣扎着要自己爬起来。 “慢些,慢些。”师父伸手把他扶起,“摔疼了吧,来,拉着师父的手,慢慢走。” 他扑进师父怀里大哭,哭了多久不记得了,只记得师父的怀抱满是檀香,温暖、从容。 “师父……”缘觉轻轻靠在佛塔的石壁,“且容我,在这里歇一歇。” 风过山林,松涛阵阵,山顶一间小小的庙宇,一僧一道迎风而立。 “真不管?”张真人一甩拂尘,“我看你那徒弟是遇到难事了,你该开导开导他。” 法真禅师缓缓笑道:“如果他能悟透那两句禅语,不用我开导,他自己就能走出来。” “若是悟不透呢?” “阿弥陀佛,天机不可泄露。” “我可去你的吧,就是说你也拿不定主意。” “贫僧奉劝道长一句,得空多留心你的徒弟,为皇上炼丹非同小可,慎之慎之。” “嘿,你个老和尚……” - 临近清明,阴天和雨像是约好了似的,手拉着手一起来人间漫步,接连几日,徘徊不去。 雨丝如牛毛,不暴烈,却细密,浸湿了空气,又把雾气勾搭出来,到处都是湿漉漉粘糊糊的,半点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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