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的眸中盛满一盏月光,她低头,看到地上两个离得极近的影子,云意往澹台桢的影子里移了移,两个影子便靠在一处,相依相偎。 澹台桢转头发觉,笑了一声,将云意揽过来。靠着虚幻的影子做什么,紧紧攥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暗色在面前铺展开,那一片甜蜜的含着毒药的海域,他终究还是一脚踏了进去,斑斓的海水缓缓上升,他默默地看着,心甘情愿沉沦。 海风徐徐,纤细的身子笼在强健的臂弯之中,地上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公子,夫人,饭菜都做好了。”船家在棚外徘徊许久,端着的蛏子都快凉了,才不得不说话。 云意闻到香味,肚子饿了,连声道:“船家,快端进来罢。” 船家笑眯眯地摆菜:“蛏子要放些辣子才好吃,但是我们不知公子和夫人吃不吃得辣,所以先炒了一碟不辣的。” “我吃得辣,她吃不了。”澹台桢很自然地给云意夹了个蛏子:“再炒一碟辣的罢。” 待船家走后,云意好奇地问:“夫君怎知我吃不了辣?” 澹台桢道:“你这般娇弱,自然是肠胃不好。你素日吃的食物,也从未放辣。” 云意微微一愣,她以为他从不在意她,原来他知道的。 “不是饿了?怎么不吃?难道看着我就饱了?” 云意斜眼:“夫君这是夸自己秀色可餐?” 澹台桢的目光从蛏子落在她身上,意味难明地挑挑眉尖,云意恍若被他的目光抚过一遍,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规规矩矩地吃菜。 船家娘子果然很麻利,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除了蛏子,还有一大锅浮着蛋花的海菜汤,一碟炸花蟹,一碟炒大虾。颜色鲜亮,香气四溢。云意食指大动,只觉得舌头都要鲜掉了。 澹台桢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吃得畅快,不知不觉,两人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一空。云意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只觉做梦一般。十几年来,她都是细嚼慢咽,吃得七八分饱就罢了。吃得这么精光,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走,去散散步,你吃这么多,若不消食,待会儿小心肚子疼。” 云意顺从地站起来,肚子沉沉地下坠,似乎凭空多长了几斤。拉开椅子的时候,她不争气地踉跄两下,差点栽倒。 澹台桢无语地扶了她一把,手再没松开。两人踏着银霜般的月光在沙滩上漫步,身后的贝壳串欢快地响动,像是活泼的孩子在对话。 “公子,夫人——”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怯怯的。 云意与澹台桢回头,是船主的大女儿追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盏羊皮灯笼。小姑娘大约十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面上已隐约可见少女的秀气。 “入夜了,海边黑得很,阿爹阿娘让我给两位贵客送灯笼。”澹台桢长得高大,小姑娘的手臂都举酸了。 澹台桢微微一笑:“多谢你了。” 小姑娘腼腆地低下头,随后又鼓起勇气问:“两位贵客还回么?阿娘在浆洗公子的衣裳,夫人的贝壳也还放在船上。” 云意回答:“我们只是散散步,衣裳和贝壳我们都会回来拿。” 小姑娘暗自舒一口气,阿爹阿娘说两位贵客有急事要走的话,她需要问清楚贵客的地址,好将衣裳和贝壳送上门。如今两位贵客会回来,她可以省下好多话不用说了。公子与夫人实在太漂亮了,仿佛是天上的星辰,而她是海边的泥沙,多仰望一眼,都觉得难为情。 云意看小姑娘可爱,头上黑黝黝的好头发,却无一饰物。于是伸手摘下发髻上的一朵小小的珠花送给她。小姑娘看着小小的珠花,犹犹豫豫。 “这个不值什么钱的,你拿着戴罢。” 小姑娘虽然很喜欢,但坚决地拒绝了,光脚跑回去。 珠花在推拒的过程中掉落在地,难以寻觅,云意举着小小灯笼找了半天没找到,澹台桢便道:“算了,等天亮了让司南他们来找找。” 云意犹豫了一会儿,遗憾道:“这是我从小一直戴的珠花,不值多少钱,就想送给小姑娘留个念想,奈何她还是不肯要。” “看来船家夫妇虽平穷,但对孩子们的管教颇严厉。”澹台桢道:“你若真喜欢那小姑娘,让她帮你编一些饰品,这样就可名正言顺地给她工钱。” “嗯,我听夫君的。”云意弯起眸子,眸中荡漾的月光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澹台桢看着小妻子,忽然想尝尝,那月光的味道。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月下婵娟 心中想着,那便这样做了。 澹台桢弯腰抱起云意,朝黑暗深处走去。云意余光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影,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夫君,有——有人。” “他们不会过来的。”澹台桢邪气一笑。 云意含嗔带怒:“澹台桢!” 澹台桢哈哈大笑。 远处的一众人影听见男人的笑声和女子的娇斥,望着黑暗中的那一星越来越小的灯火,顿时有些窘迫。 年纪最长的沈宕打着哈哈:“这海边的渔民无人管束,倒是自在。” 他们倒是自在,可是别人不自在。文令秋翻个白眼,问身长玉立的领头人:“兰大哥,我们到海边来作甚?入夜了,看不到浩浩汤汤的壮阔美景。莫非,兰大哥要在这里等日出?” 兰容与笑了笑:“并不是,数年前我游历到此,不慎遗落钱袋,是一位小男孩帮我找回来的,为这钱袋,他还与旁人打了一架。我拿到钱袋之后,要给他酬谢,他死活不要。小小年纪,颇具高义。数年过去,不知他长得如何了?” 众人明白过来,皆点头称赞。洛子修问:“那位小男孩住在何处?我们现在便过去罢。” 兰容与道:“我是在这里遇见他的,可是没来得及问他的住处。” 文令秋一指不远处停泊在岸边的船家:“我们去那问一问罢。” 兰容与点点头。 船家夫妇已经清洗完澹台桢和云意的衣裳和贝壳,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看到夜色中忽然出现几个人,吓了一跳。 “几位是?”船家放下了手上的碟子。 兰容与上前一步,将来意说了。船家松一口气,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就这么一点子小事,劳烦贵客记这么久。算算时间,都三年多了。” 兰容与颔首:“这么说来,船家认得这位小男孩?” 船家娘子朝船上唤道:“海娃,快下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登登登几声,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跑过来,立在船家娘子面前:“阿娘,水打好了,还有什么要海娃做的?” 船家娘子含笑摸摸他的头,往兰容与的方向努努嘴:“你还记得这位贵客么?” 当海娃一出现,兰容与便认出来了,等海娃打量他的时候,就目光温和地回望。海娃挠了挠头:“认得的,隔壁村的二牛偷了他的钱袋,我抢回来了。” 文令秋见海娃七八岁年纪,三年前更小,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颇有勇气,船家,你们教养孩子教养得很好。” 船家被夸得满脸通红:“只是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罢了,嘿嘿,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兰容与拱手:“三年前未曾与船家当面道谢,是兰某人失礼。不知船家有何未竟之愿,或许兰某可以为船家达成。” 洛子修与沈宕听完,暗自点头。若是用财物酬谢,船家夫妇肯定是不收的。兰容与此举,温和有礼。 船家本想一口回绝,海娃忽然出声:“兰公子,我可以跟着你读书么?”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海娃身上,海娃绞着手,憋红了脸:“我想和兰公子一样,做个人人都敬仰的文人。”不再居住在整日吹着海风的船上,与鱼虾为伍;不再小心翼翼地面对身着光鲜亮丽的人,连开口都觉得赧然。他想和兰公子一样,周身气度清贵,待人文雅有礼,大笔一挥写出来的诗,能得到许多人的称颂。 船家看兰容与谈吐举止皆是浓浓的书卷气,脑中一闪,恍然大悟:“兰某?难道你就是三年前诗文传颂一时的那位兰公子?” 海娃蒙点头:“对对,阿爹,就是他呀。” 船家与娘子对看一眼,顿时感觉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他们虽然供儿子上了私塾,但是因着身份低微,私塾的夫子对儿子并不上心,答疑解惑大多敷衍了事。儿子每回失落地回家,总是闷头干活,他们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难受。 兰公子学问高,风度好,若是能收海娃为徒,海娃的学问必然大有长进。 “敢问兰公子。”船家娘子福了福身:“您居住在何处?可愿意收下海娃?” 兰容与此刻也颇为难,他如今有要务在身,北盛之行诸多艰险,一着不慎,他有可能命丧黄泉。可方才他说可为船家完成未竟之愿,余音未散便要拒绝么? 洛子修见兰容与为难,轻叹一声:“船家,非是他不愿,而是我们要远行,带着个小娃娃,着实不方便。” 海娃梗着脖子说:“我不是小娃娃了,我可以干很多活。” 船家娘子犹豫道:“不如,等兰公子回来,再让海娃拜师?不知兰公子住在何处?来往云泽郡可方便?” “我们住在边境,离云泽郡很远。”兰容与温声道:“若是拜我为师,山高路远,只怕回家一趟都很艰难。船家与船家娘子好好商量,若我远行归来,海娃依旧要拜我为师,我便将他带走。” 船家娘子一听孩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眼泪就下来了。船家连连拱手:“既如此,那么等兰公子归来之后,我们再说。” 海娃看了看阿爹,又看了看阿娘,嘴巴抿得紧紧的。 两方说定之后,兰容与一行人便返回客栈休息。 月亮已升至最高处,圆若冰盘,上面的纹路若隐若现,引人遐想。清凉的夜风从海上吹来,却吹不散礁石后面腾腾的热浪。 玉白圆润的脚趾蜷缩着,沙滩上留下许多凌乱的抠痕。海天霞的波浪裙如一朵飘坠的花瓣,静静地落在一旁。上面覆着灰蓝色的男子里衣,海风轻轻吹起里衣,露出一角裙摆,很快又被严严实实覆上。 细细的贝齿咬着宽阔的肩膀,似乎想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使力的人却不知道疼似的,兀自横冲直撞。 云意呜咽一声,松开了牙齿,断断续续地嘟囔:“轻——些,我,我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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