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道:“与哥哥,你别担心我,你看我穿金戴银,没有吃苦。与温国国君借兵,想必很不容易,与哥哥此行,怕是艰难重重。”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云意便将望云大酒楼的所得说了,兰容与的眸间浮起温柔的波光,粼粼如金。他就知道,他的娢儿不像外表那么柔弱,她在艰难之中,仍分出了一份心,来关心他。 其实他并不关心借兵是否成功,虞国朝廷如此腐朽,换个人坐上皇位又如何。他还有另一个目的。她在澹台桢身边,已经够艰难了,他要想办法带她走。 “娢儿,你万事小心,如履薄冰的日子不会太长了。我已在谨慎计划,带你离开温国。十月初八,你去北盛清月巷欧阳绣庄,会有人接应你。” 十月初八,就是三个月之后了。 云意怔怔地看向兰容与:“我真的可以走么?” “你当然可以,虞国内乱,温国暂坐壁上观,等着虞国斗到最薄弱的时候收渔翁之利。云家人已经在边境与云将军团聚,自守明都两州不尊皇命。温虞两国现在都暂时不会动上下一心,铁桶一般的明都两州。” “与哥哥,你是要送我回明州么?” “先去明州与云将军团聚,接下来再转去何处,由云将军安排。我知你担心你离开后,澹台桢会迁怒云将军。但两国战火,本不该由你一个弱女子抗下。云将军夫妇,云镝,云滟都迫切地希望你能回家。” “回家——”云意轻轻念着,仿佛唇齿之间都生出无尽的甘甜。亲人们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她无法拒绝。 “好,十月初八,清月坊欧阳绣庄,我记下了。” 兰容与温文一笑,上前握住云意的手,云意却下意识抽回了。兰容与的手僵在半空,缓缓落下。云意撇过头去,不让兰容与看到眼泪:“与哥哥,我已不是当初的云意了。” “娢儿,无论你变成如何模样,在我心中岿然不动。”兰容与从袖中拿出莲花玉佩:“它此生,只属于你一人,我心匪石,不可转矣。” 莲花玉佩质地温润,触手冰凉。云意脑中,却忽然浮现出另一个倾长的身影。 冷峻强势之中,藏着一丝丝温柔。 云意站起来,目光坚定:“与哥哥,既然有机会重获自由,娢儿便不想再受束缚,天地之大,自有一番光影浮动。与哥哥的姻缘,不在娢儿这里,必定另有佳人与你相配。” 兰容与大受震撼。这是说,以后她将畅游天地,自梳不嫁?乱世之中,纤纤弱质,如何成行? “娢儿,世道艰难,女子更应该在闺阁之中,受夫君庇护。你经历不幸,难免想偏了去,无妨,此事我们以后再议。” 云意笑了笑,她料到了答案。虞国的礼法以夫为天,女子一生的轨迹,是注定了的,她的想法,未免惊世骇俗了些。 这时,门开了,顾淑慎闪身进来,对兰容与低声说:“你得走了,思远和郡王正在往这边来。” “娢儿——”兰容与心有不舍,却不得不走了。 云意福身:“与哥哥珍重。” 兰容与深深看云意一眼,转身进入柜子。顾淑慎去关上柜门之时,听得他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顾淑慎眸中闪现出一丝厌恶,云意看得分明,心中隐隐约约升起怪异之感。 “妹妹,我唤珍娘进来伺候你。” 云意默默点头。 顾淑慎出去片刻,珍娘揉着眼睛进来:“夏日绵长,奴婢不小心睡着了。车上带了一件樱红绣折枝兰的襦裙,一套欧碧色绣黄色棣棠花的褙子马面裙,郡王妃想穿哪一套?” 云意随意道:“第一件罢。” 珍娘答应一声,很快叫人打来热水,伺候云意洗脸更衣。发髻刚刚梳好,便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澹台桢一身群青色绣墨色竹石的锦袍,头发高高束起,好似出门游玩的贵公子,手里还拿着一只盛放的海棠。 “听说你午歇刚起,看到路上一株海棠开得正好,就摘了一朵给你添妆。” 珍娘笑着退开,走之前还不忘带上门。 澹台桢走过来,抬手为云意将海棠花簪在发上,两人的面容一同映在镜中,如月照明珠。 “郡王爷,您怎么过来了?” 澹台桢一手自然地搭在她的肩头,另一手专注地调整海棠花的位置:“异域集会三年一次,来凑凑热闹。” “唔,这样就很好。”云意伸手覆上澹台桢的手背,玉白的手指,如同半盛开的兰花。 澹台桢轻吻云意的面颊:“嗯,真好看。” 云意眉头轻蹙,随手拿几根珠花簪上,澹台桢一直在身后懒洋洋地等着她。云意觑他一眼,站起身来:“郡王,咱们走罢,郡君大人与娴姐姐该等久了。” 澹台桢抬眸看她,一动不动。 云意无奈,小猫似的拽一拽他的袖子:“夫君,该走了。” 澹台桢这才反手握住云意,施施然出门。 聂思远与顾淑慎在走廊尽头牵着手说话,顾淑慎眼风瞥见澹台桢他们出来,笑道:“郡王,妾身请您示下,是先去看胡姬斗舞,还是昆仑奴千斤顶?胡姬斗舞就在楼下大厅,座位已经订好了。昆仑奴在街边表演,适合与民同乐。” 澹台桢转头看云意,云意心中仍有波澜,随意道:“就看胡姬斗舞罢。”以澹台桢的冷峻神态,热闹的人群会自动避让出一个圈,太显眼了。 顾淑慎笑着称是:“这里是三楼,二楼是给有身份的人安排的雅间,窗户正对着楼下大厅,视野极佳,咱们这就下楼罢。” 聂思远笑眯眯补充一句:“酒水菜肴都已备齐,随时可以上桌。” 安排十分妥帖,四人缓步下楼,路过不少雅间,里面未透出半丝声音,可见隔音不错。 顾淑慎推开订好的雅间,里面屏风插花一样不缺,甚至还有镜子与胭脂水粉,想来是为女眷专门准备的。 “郡王爷,妾身不知您和夫君来,若是觉得胭脂味而浓,妾身让小二重新布置一番。” 澹台桢不以为意:“不必麻烦。” 于是大家落座,窗边最好的位置自然是给了澹台桢与云意,聂思远与顾淑慎坐侧面一桌。 云意从窗户望下去,大厅下设一座高台,两旁坐着乐师,在调试着手中的乐器,穿得花枝招展的胡姬在招待客人,笑如蜜瓜。 眼见着人熙熙攘攘地坐满了,招待客人的胡姬站上高台,清了清嗓音:“众位看官,我是此间酒店的主人黛姬,这厢有礼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惊鸿一瞥 酒 楼里不少人都认识黛姬,笑着起哄:“黛姬,大伙儿就算不认识你,也认识你的算盘,坐在这里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人为着你这间酒楼倾家荡产呢。” 黛姬啐了他一口,叉腰道:“我黛姬在云泽郡经营十几载,一向童叟无欺,否则一个异域女子,如何在云泽郡立足?” “呵,那就要问郡君大人了。” 黛姬的面色顿时沉下来,澹台桢与云意几乎同时看向聂思远,聂思远老神在在地喝茶:“黛姬的酒楼是纳税大户,账本齐全,账目齐整。况且,除了些小打小闹,从未出过大事。” 顾淑慎也笑道:“夫君从不与黛姬直接接触,不会有什么瓜葛,郡王放心。” 澹台桢转眸,云意的目光在聂思远与顾淑慎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这对夫妇,还真是滴水不漏。 上头说话间,那名提郡君大人的男子自觉失言,隐在人群中不见了。黛姬继续说:“——此次斗舞不仅关系到胜负,还关系到进北盛的名额。斗舞第一名,可以入皇宫献舞,得窥圣颜。” 周围的人都惊了,进宫献舞,得窥天颜,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若是得圣上一句夸赞,一点赏赐。就算以后青春不在,地方官也会另眼相看,后半生不至于太过凄凉。 场子一下子热起来,后头的舞姬们竖起耳朵听了,无不跃跃欲试。黛姬看氛围不错,十分满意,当即宣布比赛开始。 云意才经历了一场剖心摧肝的相遇,再加上昨夜的劳累,观舞便有些心不在焉。澹台桢的手指搭在桌边,漫不经心地敲着。与澹台桢云意的静默不同,聂思远与顾淑慎则话语不断,时而品评着舞姬的步调与舞姿,说些悄悄话,时而品尝着糕点,指出哪一家更好。云意听着身后的徐徐话语,眼皮不由得耷拉下来。 “好!”下满暴发出一声喝彩,云意的眼皮又支棱起来。她困倦地往下看,不少人都举着花站起来,往高台前面的两个红绸竹筐里投。 顾淑慎解释:“每两队斗舞结束之后,看客们就选择相对喜爱的那一组投花,获得花最多的那对获胜,进入下一轮。” 云意点点头,眼光慢卷之间,忽地发现一个惊人的侧脸。云意大惊,待要定神去分辨,那人却惊鸿一瞥,再难寻觅。 耳后仿佛被冷风一吹,冒出细小的疙瘩。高台下的舞姬裙摆摇曳,白白的肚皮晃得人眼花。人们的笑声,喝彩声和鼓掌声揉在一起,混作一团。 云滟,她仿佛看到了云滟!但愿是错觉,云滟此刻应该和父母兄长在明州城内,每日欢快地练骑射,挥马鞭罢? 神思恍惚之中,樱红衣袖拂过桌面。茶盏应声落地,碎成几瓣,上好的龙凤团茶流了一地。 澹台桢皱着眉头,翻过云意的手掌检查。顾淑慎捂着帕子掩嘴笑:“虽是打翻了茶,怎么一股子酸味儿?” 聂思远摸摸鼻子:“郡王殿下龙姿凤章,也难怪会被舞姬们惦记。” 云意这才知道此时无数舞姬的目光在澹台桢面上流连,恰好能有借口掩饰自己的慌乱,便低下头默认了。 底下的舞姬千娇百媚,不知澹台桢看上了没有?她忽然打碎茶盏,扰了澹台桢观舞的兴致,澹台桢会生气罢。 可是云意未抬头,所以没有发现澹台桢并无不悦,只是查看云意手掌未曾受伤之后,松开了眉间的“川”字。 “郡王爷。”云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说:“我只是一时气愤,若您实在喜欢,也可以收在身边,妾身会善待她的。” 澹台怀瑾深邃的眸子忽地浮起点点碎冰,寒气迸发:“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敢来安排本郡王的身边事?” 云意心中一刺。是了,她就是个战败国送过来的美人罢了,既无身份说话,也无资格生气。只怪这几日过得太好,让她差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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