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漫无边际地想,怪不得在胡姬酒楼,顾淑慎进来提醒兰容与的时候,口中仍恭敬地唤澹台桢“郡王”;而送走兰容与,目光中会流露出厌恶。虞国的细作,是聂思远,而非顾淑慎。 顾淑慎是一直都知道聂思远的身份,还是后来才识破的呢?她是多爱聂思远,才会为了他身负危险,掩人耳目。聂思远面对妻子,是得意多一些,还是愧疚多一些? “珍娘——”崔崐不知何时上了楼,高声唤:“郡王唤你上来。” 珍娘抬头白了崔崐一眼,转身上楼。 一上楼,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酒气,地上歪着一个酒坛子,已经空了。澹台桢执着酒盏,淡声问:“她认错了么?” 珍娘一愣:“郡王,您让郡王妃认什么错?” 澹台桢声音拔高:“去,问她!” 珍娘只得又下楼带话:“郡王妃,郡王他问,您知错了么?” 云意仰头看天上的月亮,声音平板无波:“认下如何?不认又如何?郡王觉得我错了,我就是错了。还有什么惩罚,云意承受便是!” 这,这是脾气上来了?珍娘顿觉头痛,好心好意地劝:“郡王妃,郡王正生气,您别硬往上顶啊,顺着他认错罢。” “郡王妃?”云意冷笑:“无礼无媒,谁是他的郡王妃?” 一只酒盏从三楼飞出,砸碎在云意身边,飞溅的瓷片划破了云意的后颈,云意颤了颤,复又跪得笔直。 谁都没有发现。 “好,不愧是云家的女儿,有骨气。”澹台桢碎冰般的声音传来:“既然如此,崔崐,你把酒坛拿下去。” 崔崐似在犹豫,澹台桢低斥几句,随后崔崐便拎着酒坛子下来。 珍娘面色不悦地盯着崔崐:“这是做什么?” 崔崐心虚地放下酒坛子:“郡王吩咐,让郡王妃双手举着酒坛子,不许放下来。” 珍娘惊愕:“这酒坛子起码十斤重,郡王妃就算能举起来,怕是也坚持不了多久,你怎么不劝劝郡王?” “我劝了呀!”崔崐犯难:“郡王下令,谁敢不从?” “珍娘,崔大人,不必为难。”云意看着地上的酒坛子:“拿过来罢,我举。” 珍娘与崔崐面面相觑,崔崐偷偷道:“你让郡王妃举一举,若是郡王妃弄出点动静来,没准郡王爷就借驴下坡了呢。” “那,那好罢,你小心点,别伤了郡王妃。” 崔崐点点头,对云意道:“郡王妃,得罪了。” “无妨,你只是听令行事。”说罢,举起双手。 崔崐将酒坛放上去,还护了一会儿。心道等下酒坛掉下来碎掉,他就可以回去交差了。 可是,云意晃了两下,稳稳地撑住了。 崔崐与珍娘惊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未曾想到,郡王妃是女中豪杰。” 云意不答,贝齿倔强地将下唇咬得殷红,一张小脸几乎没了血色,在月光下白惨惨的。 楼上响起三声鼓掌,澹台桢不知何时出来了,居高临下地睨着云意。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倾斜而下。 一缕细细的银线垂下,注入酒坛之中。云意本就吃力,这一缕细细的线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将云意压垮。 骄傲的兰草折了身骨,酒坛咕噜噜滚出去很远,云意双目失焦,无知无觉地倒下。柔软的身子未触及地面,有人飞身而下,接住了她。 殷红的血透过头发,洇湿了澹台桢的袖子,澹台桢瞳仁一缩,小心地挽起她的头发,才发现了脖颈上流血的伤口。 后领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叫大夫!”澹台桢抱起云意,快步上楼。 珍娘重重叹气,对崔崐喃喃:“我就知道会这样,郡王妃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崔崐拍拍她的肩膀:“你留在府中照应,我脚程快,去请大夫,一刻钟便回。云泽郡有位退下来的太医,医术十分高超,我知道他住哪儿。” 珍娘思及楼上昏倒的郡王妃,想起房中还有个睡得沉沉的丛绿,点点头答应了。 崔崐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之中。珍娘先吩咐下人准备热水和膳食,脚步沉重地上楼。 澹台桢并没有将云意放在榻上,而是一直抱在怀中,低低地唤着她的名字。云意纤长浓黑的睫毛紧紧地闭着,拒绝透进一丝光。她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带血的樱红襦裙丢弃的地上。 想必,后颈的伤口郡王已亲自处理过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回到北盛 珍娘难得地牢骚两句:“郡王爷,您也知郡王妃身子弱,何必要罚她呢?她倒下了,您心里头也不好过。” 简直是相互折磨,谁也讨不了巧。 澹台桢紧了紧怀中的人儿,闷闷道:“只是想给她点教训罢了,她可以求我的。” 只要她开口,他就会饶过她,可是她没有求他,一句都没有。 珍娘也有些不解,若是平日,郡王妃大约早早服软了,不过几句话的事儿,怎么今日倒拧起来。 她深深叹气:“郡王爷,您与郡王妃相处多日,一定看得出来郡王妃外柔内刚,您越是压她,她越是不服。这一次,您着实是气昏头了。” 澹台桢默然。 云飘来,遮住了月亮,夜色,暗得越发浓稠。 谁都没到想到,云意这一病,缠绵许久。白里日大部分时间在昏睡,晚上清醒一些,三四个时辰又睡下。 大夫说云意心力耗损,气血双亏,需要静养,伺候的人宜精不宜多。澹台桢一开始守着云意,云意劝道:“郡王有要务在身,晚上需得好好休息。您陪妾身这般耗着,妾身于心不安,无法静养。这里有丛绿和珍娘伺候,已经够了。” 言语是温和的,神情是柔顺的,仿佛那一日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澹台桢心里仿佛砸了一只刺猬,绵绵密密地疼。自醒来之后,她再也没有唤他夫君,再也没有与他共赏晨岚夕晖,再也没有用烟雨含情的目光看他。 云意自己造了个透明的玻璃罩子,将她与他隔绝开来。现在连守着她,她也不许。 澹台桢顾忌云意的身体,没有反驳,搬到了楼下。 北盛的书信一封接着一封,皆是催着澹台桢回去,澹台桢本想让云意多休养一些时日,按下不提。奈何云意从顾淑慎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反过来劝他启程:“朝廷需要主将,父母想念儿子。郡王,不必为妾身多做耽搁,妾身在屋子里是睡,在马车上也是睡。” 澹台桢凝视着云意清丽消瘦的容颜,忽地想到那天晚上她的冷笑:“郡王妃?无礼无媒,谁是他的郡王妃?” 是了,他们之间还缺一个盛大的婚礼,这些,回到北盛才能开始筹备。他得面圣求一份谕旨,说服父母容易一些,婚事也能办的风光些。 等她的名字与他一同列在澹台家的族谱上,她心里安定,就会消气了罢。 “吩咐下去,收拾东西,启程回北盛。” 回北盛的一路上,风平浪静。他们在六月底的傍晚,到达了北盛的城门。 皇叔澹台峪,大学士周元以亲自到城门迎接。澹台峪爽朗地拍着侄儿的肩膀:“似乎又长高了啊,这一战你名垂千古,咱们澹台家又出一员猛将。” 澹台桢微微一笑:“皇叔过誉了。” 澹台峪胡子一吹:“反正比我家小子强太多,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澹台怀瑾你人呢,给我出来!” 后面传来虚弱的应声,澹台桢没管表弟。转到旁边对周元以行礼:“孩儿征战在外,害父亲母亲挂念了,好在不辱使命,得胜而归。” 周元以年逾四旬,依旧容貌俊美,风度翩翩,谈笑之间如明月入怀。澹台桢的容貌多承自他,但是更为锋利冷冽。他欣慰地将儿子扶起:“你母亲见了你,必定十分欢喜。” “还有我,还有我!我也十分欢喜。”周元以身后探出一只手,晃呀晃。 澹台桢将他揪出来,小少年十岁上下,浓眉大眼,五官如画。他高兴地抱住哥哥,眼睛却往马车上瞄去:“大哥,我可想你了,母亲说你带回了一个美人,在哪儿?让她下来给我瞧瞧。” 澹台峪嗤笑:“一个玩意儿而已,也值得二公子去看?” “周承嘉,站好!”澹台桢沉下脸:“什么美人?以后要叫她嫂嫂。” 声音不大不小,但足够所有人听清楚。澹台峪撇撇嘴,继续教训儿子去了。周元以点点头,对小儿子道:“听你大哥的话,去给嫂嫂见个礼。” 周承嘉听了父亲和哥哥的话,看向马车的目光变了。他缓步走过去,朝着马车一揖:“周承嘉见过嫂嫂,请嫂嫂安。” 兰花般洁白的手挑起车怜,露出一张清瘦面容,如新月融融,温待世人;犹如初雪落下,荡涤一切喧嚣。周围安静极了,人们在这一瞬间忘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情。 “承嘉是个俊俏周正的少年郎呢。”云意面上浮起温和的笑意:“我有礼物送给你。” 周承嘉正在纠结着嫂嫂与母亲谁更美,一听到有礼物,顿时雀跃:“好呀,谢谢嫂嫂。” 云意让丛绿把包好的礼盒拿给周承嘉:“回府再拆,小心跌在路上坏了。” 周承嘉心痒痒的,但还是很有教养地答应了:“好,我听嫂嫂的。” 云意与周承嘉说完话,带着丛绿缓缓下车,来到周元以面前行礼:“云意拜见周大学士,大学士安好。” 周元以瞟了一眼大儿子,大儿子的嘴角明显拉下来。他心中好笑,和颜悦色地说:“免礼,待你们大婚,你就该改口,同孟昭一样唤我父亲了。” 云意浅淡一笑,又落落大方地与澹台峪见礼。澹台峪被她容貌所摄,又有澹台桢言语在前。并没有为难云意,点点头就算过了。 众人寒暄一番,各自散了。澹台峪提醒澹台桢明日入宫面圣,提留着儿子走了。周元以一行人,则缓缓骑马回公主府。 一路上,澹台桢所到之处,皆有民众夹道欢迎,欢声雷动。周承嘉与有荣焉,天鹅似的高抬脖颈,骄傲自得。 “看啊看啊,郡王仿佛更俊美了!天神似的。” “呀,二公子都长这么大了,看起来不怎么像周大人,大约是像公主多一些。” “马车里面是谁啊?遮的严严实实的,” “好像是虞国送来的那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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