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教训得是,妾身僭越了。” 话未说完,澹台桢怫然站起,面色阴沉地离席而去:“无趣!” 聂思远与顾淑慎面面相觑地站起来,没敢说话。云意欠身告退:“郡君和夫人留下观舞罢,我与郡王先回去了。” 顾淑慎不好留她,只得命人包了一些糕点给云意:“从出来到现在两个多时辰了,妹妹什么都没吃,这些糕点拿在车上吃罢。” 云意轻声道谢,守在雅间外的珍娘见她出来,指指楼梯:“郡王一路下楼去了,走得极快。” “拿着。”云意把糕点丢给珍娘,提起裙摆去追。然而澹台桢人高腿长,等云意冲出门口,早已人影杳杳。 四周人来人往,没有一个认识的面孔,云意愣愣地站在人群之中,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兔子。 不远处走来卖艺的杂耍人,一面挥舞着刀枪一面喷火,引得阵阵惊呼。偏偏云意直直地站着,不晓得躲。眼看火苗就要烧上云意的长发,斜刺里伸出来一只手,将云意拉开。 “眼睛长那么大是摆设么,连喷火都不晓得躲。” 云意仓皇地抬头看澹台桢,日影都搅碎在杏花柔波中:“郡王您去哪儿了,妾身找不到您。” 澹台桢深深地凝视云意,他其实就隐在大门后头,眼看着云意为了寻他仓皇四顾,茫然无措。心里获得了奇异的得意,和一丝窃窃的欢喜。 得意与窃喜,稍稍平复了他的无名怒火。 “找什么?我就在你身后。” 云意小心翼翼回答:“是妾身眼拙,没看到您。” 澹台桢扶她站好,冷着脸往前走,云意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酒楼在后头——” “谁说要回酒楼?” 云意闭嘴,乖乖跟在他身后,他走得很快,云意追得辛苦,还是赶不上。 “夫君,你等等我。” 澹台桢走了几步,还是停下了,等云意走近,冷嗤:“不是要逛集市?这点路就走不动?” 云意只得求饶:“夫君,我实在是累了,昨夜您——” 浅淡的唇忽地咬住,不说了。 澹台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越发低垂的脖颈:“我怎么了?” 四周人来人往,简直像把云意活鱼似的在锅里煎,云意捏着袖子边沿,声如鸿毛:“你,你总那样——” 氛围忽地变得燥热起来,仿佛绵绵的春雨连成丝线,缠绵着彼此。 云意受不住,转身就走,澹台桢闷笑两声,打横抱起:“走,回去。” 来的时候云意乘坐顾淑慎的马车,而聂思远与澹台桢皆是骑马而来。回去之时澹台桢不欲云意劳累,向聂思远借马车。聂思远便道:“我们也玩得差不多了,一起回罢。” 几人在酒楼下说话,楼上有位妖娆的胡姬看澹台桢俊美不凡,丢了张香帕撩拨:“这位公子,今夜来玩呀。” 澹台桢任由香帕落地,抬眼去看云意。云意只是仰头瞧了一眼胡姬,十分平静。 心中怒火复燃,越烧越烈。澹台桢跃上马背,沉着脸走了。 “郡王?”聂思远示意妻子陪着云意,快速上马追出去。 经此一日,云意看顾淑慎的目光变了样,安静不多言。顾淑慎却似什么都未发生一般,依旧笑语盈盈。 四人回到内城,已是月上柳梢头,便分开归家。才走到观沧海楼下,珍娘正要扶云意上去休息,却听得澹台桢沉声道:“去庭院中央跪着。” 珍娘不知澹台桢怒气从何处来,忙忙要下跪,澹台桢冷冷地睨着云意:“不是珍娘,是你。” 云意猛然抬头,眸中闪过不解,委屈,询问,最后化为死水一般的柔顺:“是,郡王。” 澹台桢拂袖上楼。 珍娘急道:“郡王息怒,天色已经晚了,郡王妃一点饭菜都没吃。何况海边夜里风大,郡王妃身子弱——” 一记眼风扫来,珍娘未说出的话噎在喉咙里,哑了声。 “珍娘,不必为我说话。”云意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默默地跪下,樱红色的裙摆蜿蜒如花。 澹台桢脚步一顿,而也仅仅只是一顿,便走了。 珍娘无法,唤人去寻丛绿,自己则站在旁边陪着。一是怕云意难过,二是担心云意的身子。 云意神色平静,纤弱的身子跪得笔直。影子投在尚有余温的地面上,恍若一支傲骨的兰草。 “郡王妃,郡王爷正在气头上,待会儿就好了。” 浅淡的唇角扯开一丝笑,澹台桢这是在告诫她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随意安排他的身边人。在集市上他虽然稍微消了点火,却还是决意要惩治她。 毕竟,他可是军中铁血的将领,虞国闻风丧胆的瀚海郡王。只是让她跪下,也许对澹台桢来说,已是优待。 风送来海边咸湿的气息,膝盖开始隐隐作痛。 云意盯着自己的影子,忽地想起很多年的某一天,还是半大孩子的云镝看她老是闷在家里,就偷偷带着她和云滟去附近的山上玩。他们设陷阱抓野鸡、下河捞河蚌,玩得不亦乐乎,等到回府,天都黑了。 迎接他们的,是云阔的雷霆之怒。除了她,云镝和云滟都挨了打,最后三个人齐刷刷被带到祠堂,跪足一个时辰。 云意看着云镝和云滟受伤,呜呜地哭,云滟也跟着哭。云镝明明被打得最重,龇牙咧嘴喊疼的当口,还得抽出一分心安慰两个痛哭的妹妹,外头看守的丫头们都忍不住笑了。 此刻,清月高悬,她孤零零地跪在别国的土地上,是有些想家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顾惜性命 郡君府的马车稳稳地停下,聂思远与顾淑慎如往常一般相携回寝居。当寝居的大门合上,房中只剩下夫妻二人时,顾淑慎面上的笑意如同破旧石像上斑驳的油彩,片片剥落。 聂思远站着看了妻子很久,方道:“娴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你本可以不帮我的。” 顾淑慎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我们顾家百年望族,没得被你拖累,我可不想让年迈的祖父母,陪着你蹲大狱。” 聂思远默了默:“娴儿,要不我们还是和离罢。若是出事,我一人担下所有。圣上虽有顾虑,念在顾家百年望族,多年来安分守己,顾家依旧可以全身而退。” 顾淑慎眼睛红了:“你求娶我的时候说过什么,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了?你所谓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只是哄人的把戏?也对,这十几年来,你的戏唱得比名角还要好,把我们顾家骗得团团转。聂思远我告诉你!你最好走一步看一步,谨小慎微,若是捅破了窗户纸,我咬死你!” 说完,摔门而出。 聂思远颓然跌坐在太师椅上,俊朗的面容印满深深的疲惫。 多年前的夏日,当他洗干净一身的灰泥,局促地站在水房外头,不知该往何处去的时候,一个身着桃红襦裙的小姑娘笑着过来瞧他,声音比出谷的黄莺还好听:“你就是新来的哥哥么?长得好俊呢!” 自此,他在顾家居住,身边经常会出现顾淑慎的身影。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待顾淑慎客气而疏离。可是顾淑慎全然不理会这些,只要她想,她就会出现在聂思远面前。 聂思远拿她没法子,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只是一个小妹妹而已。 然而,兄妹融洽的假象并没有维持多久。及冠后得某一个夜里,他做了难以启齿的梦,梦中的女子,赫然是“妹妹”顾淑慎。 聂思远看着狼藉不堪的被褥,再也不能骗自己。 很快,他收拾行囊进北盛赶考,高中之后顺势留在京城做官。只要离得远,很多不该有的情分,都会慢慢淡去。 顾淑慎一直寄信给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同他说。他在孤灯下细细读着信件,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 渐渐地,顾淑慎的信越来越少,直到一封也无。他数着日子,忽地发觉自己清楚地记得每一封信寄来的时间,信上的内容,写信者的语气。 再后来,他得到了云泽郡罗家上门提亲的消息。呵,怪不得不写信了,原来是打算要收心嫁人。 聂思远本以为自己会释然,但狂卷的嫉妒与冲天的愤怒烧灭了他的理智,他无法忍受别人对她行夫妻之实,想一想都是肝肠寸断。 大醉五日后,他瘫倒在地上,望着头顶婆娑的树影,心想:算了罢,偷得一日便是一日,便让他自私一回。 第二日,他上书陈情,请求外放。 又一月,他回到云泽郡,当初那个穿着桃红襦裙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明艳活泼的少女,狡黠地对他挤眼睛:“嘿嘿,罗家提亲都是假的,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聂思远哭笑不得,还能如何呢,他心尖上的姑娘,只能由他来宠了。 往事一幕一幕如潮水涨落,聂思远坐起身来,衣襟上水珠滚落。他一手擦脸,才发现满脸是泪。 月影西斜。 云意已经跪了半个时辰。 这期间司南和黎川都来过,惊异地看着跪在中央的云意,以为自己昏了头。崔崐拎着酒坛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懒得理会这两只呆头鹅。 珍娘频频望向楼上,期待着郡王爷能快点消气。郡王妃这边,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郡王妃却似没听见似的。偏偏最得郡王妃信赖的丛绿病了,昏昏沉沉睡着,帮不上忙。 相比珍娘的焦虑,云意却出奇地淡定,仿佛受罚的不是她自己。 “珍娘,关于郡君和郡君夫人,你知道多少?” 珍娘的确跟崔崐打听过郡君一家,既然云意想知道,她就和盘托出。 郡君聂思远今年二十有六,幼时家中遭遇巨变,母亲不堪父亲暴行,杀夫入狱。聂思远小小年纪便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后来辗转来到云泽郡,云泽郡第一世家——顾家的家主看他聪颖,便收他为养子,细心教导。 一晃十年,聂思远从瘦骨伶仃的乞丐变成了风度翩翩的郎君,受顾家举荐入朝,因为精明能干政绩斐然,升官很快。但他并未留恋北盛,而是请求外放云泽郡,娶青梅竹马的顾家姑娘为妻。 圣上虽有不舍,还是成人之美。聂思远与顾淑慎的大婚十分华美阔绰,轰动一时,直到三年之后的今天依旧为人津津乐道。婚后,聂思远与夫人十分恩爱,琴瑟和鸣,将云泽郡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受云泽郡人民的爱戴。 不过,令人奇怪的事,郡君与夫人成婚多年,却儿女缘薄,至今未有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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