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入了府,容消酒撩开衣物露出藕臂,由徐妈妈亲自上药包扎。 “这外面乱哄哄的,大娘子怎的凑这个热闹。”徐妈妈边抹着药膏,边柔声喟叹。 翠羽倒先遮掩起来:“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说来这根本就不是件好事,不然我也不会被罚跪不是。不然大娘子也不会受伤。所以这真不是件好事。总之…这真不是件好事。” 她来来回回一句话,惹得徐妈妈翻个白眼。 正要继续追问,商凭玉拨开珠帘入内,那衣角沾风扬起,带着几分风尘仆仆。 容消酒慌了神,下意识要遮住胳膊,却被他叫住。 这人又朝房内翠羽和徐妈妈挥手,示意两人离去。 他走上前,蹲下身子,拿起徐妈妈方将擦药的木夹子,又夹起一块棉花,蘸了蘸药膏替她擦拭着。
第25章 母亲 两人一时无话,寝间内静得只听见风撞珠帘发出的伶仃脆响。 容消酒不敢瞧他,只仰头望天,只盼着他能早些包扎好能与她拉开距离。 正这般盼着,忽而只觉一道儿温热的风沁入伤患处,她下意识垂头,便见跟前人正轻轻在她伤口处吹气。 那人浓密的长睫一颤一颤地,像是扑扇翅膀的蝴蝶,灵动又瑰丽。 容消酒一时间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住,顿在原地一动未动。 “姐姐这般看我,是认为我不会害羞?” 说话时,他低垂着眉眼直直望着手上的木夹子,语气轻柔,一听便知是随口调侃。 容消酒尴尬地偏过头去,没答话。 商凭玉这才抬眸瞧她一眼,唇上轻笑:“姐姐今夜也瞧见了外面是何等乱,可不能再贸然出去了。” 他忽而又再次出声叮嘱,临到最后却也依旧没问她离府的原因。 容消酒讪笑,正要捡几句好听的话搪塞过去,就被他紧紧捏住另一侧没受伤的胳膊。 “姐姐,我是说正经的,姐姐若是再有下次……”他眼眸直视着她,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话里话外却都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 容消酒眉心一蹙,果断迎上他冷眸,面色沉静回:“会怎样?” 商凭玉捏着她胳膊的手用力了些,另一只手随意将木夹子放回银盘内。 只听他不急不徐开口:“主子走丢,自然是要惩罚那些下人的。” “不过姐姐可能不晓得,我只喜欢给人一次机会,若是下回还犯同样的错误,便不是跪府门那般宽容了。” 他拿翠羽威胁,容消酒心口憋上一团气,粉唇紧抿,偏过头去,保持缄默。 这人深深看了容消酒几眼,将手收回,垂下眼去。 梁照晨的马车停在凤章大街街头,只要容消酒出现,便能一眼瞧见。 谁想到等了一夜,却没见着她半分影儿。 “公子,寅时将过,可要启程了?”马夫已然撩了第六回 帘子,仍旧不厌其烦问着同一个问题。 梁照晨这次没挥手,反倒开了口,声音因良久未眠而染上层沙哑:“不出城了,回驿馆。” 他专程来汴京一趟,本就是为带霜桐居士往寿州去的,既然人没带上,他怎么可能独自走。 只有将霜桐居士带回去,他才能将鹿屿书肆发扬光大,才能坐上梁家家主之位。 早在入京前,他便差人打听到了霜桐居士的真实身份。 正想着如何接近,正巧在书肆掌柜那处晓得她要离京去寿州。 这当真是天也助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掌握在手。 思索间,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马车旁侧疾驰而过。 他堪堪收回思绪,掀开帘子往外望去。 齐臻臻地犀甲军,装备齐全,列队整齐一蜂拥地往城东方向去。 马夫轻叹口气,颇有些遗憾地朝他开口:“瞧着是要打起来了,咱们是走不出去了。” 梁照晨斜倚着车身,翘起二郎腿,一甩折扇慵懒启唇:“活了这些年还未经历过什么动荡,正好咱也留在此地观个热闹。” * 汴京城东,城门外军旗猎猎,众人头戴红色抹额,浑身玄衣银甲,高骑在马上仰头瞧着女墙上的瞭望塔蓄势待发。 为首的正是曾落入江中的湖山水贼头领漆雾,他攥紧缰绳,朗声开了口:“城楼上的,叫马司的商指挥使出来,爷爷有账要跟他算。” 他只说叫商凭玉出来,再没说其他,仿佛他们来此一趟只是为了向商凭玉寻仇。 此时侍卫马军司的犀甲军赶来了城门,领头的卢刚带着几个稍有官阶的将士上了城楼。 守城官抄手唱喏,遂即道:“这群人来势汹汹,已在城外叫嚷了有些时候,这侯爷究竟是何打算?” 卢刚瞥他一眼:“侯爷叫我来,先拖些时日,他稍后便过来。” 守城官闻声,轻叹口气,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他虽说是个官吏,却不懂武功,若是待会儿众贼人闯将进来,他头一个丢命。 卢刚瞧出他愁绪,拍了下他肩膀。 瞥了眼城下,不屑笑出声:“放心,侯爷说了,这群人是不会攻城的。” 另一边,全城得知有贼人围城的消息,登时警铃大作,将城中南、西、北各个出口尽数封禁。 一辆锦车在南门即将阖上时出现在门外。 守门人见得锦车上的飞鱼金牌,不敢丝毫怠慢,拉开门跪地相迎。 毕竟上回阻止这锦车的小吏被当场碾轧殒命。 这车是当朝九皇子专车,九皇子深得官家宠爱,一向耽于玩乐又暴戾蛮横。 为了彰显自己的特权,不许任何守门人妨碍他自由出行。 殊不知,此时的马车内除那位九皇子,还有商惟怀和李阑。他二人穿了身太监服饰,一看便是要潜去宫里的。 “剩下的就靠老师了,本皇子静候佳音。”九皇子昂着脖子,一边伸手理着袖口,一边随意开口。 明明还是个孩童模样,表情却沉静肃穆,举手投足间散着教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九皇子放心,事办成,您就是新一代明君。”商惟怀抄手施礼,面上佯装着真诚。 他心里实则觉得这个九皇子色厉内荏,好骗极了。 他这次回宫来,确实是为杀官家,却不是扶持九皇子上位,而是扶持圣人的五皇子。他这次来也是打算杀了官家,与圣人串通一气,嫁祸给九皇子的。 马车一路进了皇宫,九皇子率先一个人离去,御车宫人将车带去了车棚。 直到再没听见外面有人的动静,他二人下了马车。 此时的商惟怀消了病气,步子也稳健不少,两人一路去了圣人的凤栖阁。 借着宫人打扮,两人顺利入了殿。 只是一进门,却发现坐在太师椅上的商凭玉。 商惟怀察觉到不对,眉峰一皱:“公宜怎会在此?” 话音刚落,他转眼瞧见这人背后的屏风上被泼了满面的血。 他双眸一眯,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肃声问:“你为何在圣人宫里?” 商凭玉双手环抱,坐在原处,歪头反问:“大哥不是逃了,怎会出现在这儿?” 商惟怀也不装了,脸色更沉郁几分:“你把圣人杀了?” 商凭玉眉梢一挑,遂即站起身,慢悠悠开口:“不是我。” 他不疾不徐朝两人走去,裙摆上还渗着血迹,就连双手都露眼可见地带了深浅不一的血渍。 商惟怀瞧他这架势,冷哼:“杀便杀了,有何不敢承认的。就是不知你杀了圣人后,官家还如何重用你。” 等他说完,商凭玉也走到两人近前。 忽而他从袖里翻出匕首,一刀要了李阑的命。 商惟怀凛眸,拔出腰上暗藏的软刀,与其周旋。 不成想因生疏,很快败下阵来。 商凭玉将匕首抵在他喉间,嗤笑开口:“圣人不是我杀的,是你和李阑,李阑方才被我处置。” 他双眸阴冷,像是一头蛰伏的猛兽,终于守到猎物,张开血盆大口,誓要将猎物撕碎嚼烂。 回京这么久,他总算可以在商惟怀面前恢复真实模样。 商惟怀紧皱的眉头,蓦地舒展开:“你没失忆!” 他是笃定肯定确定的。 商凭玉冷冷看着他,没反驳。 商惟怀因恼怒胸腔大幅度起伏着。 “是我小看你了!” “当年是我蠢,太信任你给我拨过来的人,竟没想到会趁我杀彭山时,用毒箭暗中伤我,连累我也一道掉下悬崖。” “商惟怀,你还真是大胆,谁都敢杀。” 商凭玉越往下说,双眸越猩红。 “你都知道了?”商惟怀干脆倚在墙面上,认命似地轻笑着问。 他表情和语气都十分懒怠,像是对这事毫不在意。 “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商凭玉咬牙问,说完将匕首往他脖颈前抵了抵,那秾艳的鲜血登时顺着刀身潺潺流出。 “都多久了,都快忘了。”商惟怀像是不怕死,还抬手刮了刮眉尾。 商凭玉执着匕首的手猛地下移,直接搠在他大腿上,还顺势在刀锋陷进肉里时,转了一圈。 疼得商惟怀额间冒汗,嘴唇发白,可纵是再疼,他依旧忍着没吭一声。 “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当年我母亲撞见你母亲与家奴私会,后来被你母亲派人追杀,不得已躲进枯井里。是你,是只有十一岁的你,拿井外的石头将她生生砸死。” 商凭玉说话时,唇瓣都在颤抖。 他这辈子得到的爱不多,大部分都来自于母亲。 他父亲极看重嫡庶,商惟怀是嫡母生的独子,而他是妾室所生。 从出生之际,他父亲就对他极明显的嫌弃。由于他的不得宠,渐渐母亲也跟着受冷落,以至于母子二人在商府过得十分清贫。直到七岁那年母亲重病,他开始拼命读书,想要借此讨得父亲欢心,从而让母亲得到很好救治。 于是他没日没夜的学,他犹记得隆冬时节,他的手满是冻疮,却依旧颤颤巍巍着一页页翻着书。还记得三伏天,只能靠商惟怀喝剩下的,酸了的茶顶热。 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他成了城中出了名的郎君领袖。 可没想到他刚熬出头,他母亲却又因为他的过分出头受尽嫡母刁难,最后因撞见嫡母风流韵事,被捆起来受了许多皮肉折磨。 后来好容易逃出来,却又遭受商惟怀的致命打击。
第26章 说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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