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也不好将你直接下到诏狱中,不管这事是不是你做的,你都大可高枕无忧,就当咱们今天是真的喝喝茶,与我说说话,聊聊家常,不就好了?” 岑归澜慢条斯理地道。 因今日都在锦衣卫衙门中,他穿的是那套绯色的飞鱼服。 即便是坐姿,青年仍然身姿挺拔,淡淡的水蒸气腾升而起,模糊了他那过分昳丽的脸孔,倒是增添了几分淡然出尘的气息。不过即便如此,他周身的气场仍然十分锐利逼人。 即便只是沏茶,他的动作也是优雅中带着一股凛然的锐意。 岑归澜语气似乎温和地道:“方大人,其实说实话,我先前是十分欣赏你的。” 毕竟是当今朝堂上,文官新生代的领袖力量,且也是除他之外,最年轻的五品官员了——其实如果没有北地这档子事情的话,据岑归澜的了解,永平帝是琢磨着今年开年后,便给方子明再升上一级的。 “你出身不显,看户部的资料,你父亲嗜赌,曾经欠过许多黑钱,以至于你父母在被追债的过程中和债主发生冲突,双方都横死——还是靠着养济院收留,你才平安长大,而后考中了科举,才得以入仕。” “家世既贫,又无亲族父辈的资助,像你这样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朝堂上并不多见。即便是陛下,也十分欣赏你。” “你足够聪明又有能力,”岑归澜,“大理寺每日要处理的案子不知凡几,其中的人情关系更是错综复杂,即便是那些从小就受父辈影响、在名利场上熏陶了十几年的勋贵子弟,也不见得能够处理得有你漂亮。” “你有头脑,懂人际,我还顺便看了看你判过的卷宗,其调理逻辑都分外明晰,思维也极其缜密,着实可谓是不多得的人才。” 方子明有些沉默,拿不定岑归澜怎么一上来就能夸他这么一大串。 而且他也觉得很别扭:毕竟算年龄,岑归澜比自己可要小上几岁呢! “不过,”岑归澜的话锋却是忽然一转,“我很好奇,以你的才思之敏捷,刚刚在反驳我的时候,怎么不提说,那庄记在北地称霸有十数年时间——追溯到最开始的时候,你压根就还没有入仕的事情呢?” 方子明脸色倏然一变。 他年岁比岑归澜稍大一些,不过步入官场比岑归澜进入到锦衣卫的时间,还要再晚上不少。 从他进入到大理寺起,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年左右的时间,还不说前面两年他的官位比较低,干的许多都是琐事之类的了。而庄记,从十年前便已经算是北地的一小霸。 倘若在真的不知内情的人耳中,一听先前有官员曾经向京中递交过庄记有关的案子,第一反应也应当是,这事怕是从差不多十年前便已开始。 而自己任大理寺丞也不过两三年时间,从表面上来看,这时间差如此明显,为何没有以此为据辩驳? 不过方子明很快便镇静下来:“我不过是觉得你的怀疑太荒唐罢了。” 他哂笑:“难道还非要我将所有想到的理由,都与你说上一遍不成吗?” 岑归澜也不气恼,慢悠悠地道:“方大人也莫气,就当我刚刚说的,咱们在喝茶闲聊嘛。” 他也不提什么“但恰好,上一任知州递交上来案子的时间正好在你任期覆盖之内呢”的话,只是道:“反正我手上也没证据,不能定你的罪,所以呢,你也不必太紧张,就当我刚刚和接下来说的话,全都是在胡诌和猜测好了。” 方子明:“……” 可真是好一个胡诌。 直接假定了他就是人犯,来进行的“猜测”,还跟他说不要紧张——这是正常人该有的脑回路吗? 方子明愈加感到烦躁,他那张清冷的面容上已经爬满了不耐烦的神色:“岑指挥使有闲心在这里玩这种游戏,我却不想继续和你奉陪下去。” 他说着便要站起身来:“如果你不打算直接把我下狱的话,我就先走了——” 诸昇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方子明身后,一个大力便把人牢牢摁回了座位上。 “方大人这么着急做什么?”岑归澜声音不急不慢响起来。 “这不是还在休沐中吗?你应该也没有别的公务要完成了吧?” 他如此说道,脸上满是“你看我够深明大义吧”的表情。 方子明再次:“……” “你到底想做什么?!” 岑归澜:“请你喝茶啊。” 方子明:“?” “虽然没有说过要把你下狱什么的,”岑归澜微笑道,“不过我们锦衣卫衙门的茶,也不是你想来喝就喝,不想喝就能直接走的——这个道理,方大人也应该明白吧?” 方子明:“我不明白。” “那没关系,现在你明白了。”岑归澜从善如流道。 “我们还是来继续聊聊吧。” 他将斟好的茶水摆放至方子明面前:“假设,你就是那个帮庄秋梦和梁梧抹消了记录的人。” 方子明:“……” 谢谢,他并不想要听这样的假设。 然而岑归澜会是那种顾虑他人感受的人吗? 所以他压根没管方子明那难看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庄记在北地势大,但其影响力在京城和南方都是微乎其微,因此,你被他们威胁到的可能性很低——也就是说明,你是自愿,或者说,出于某种原因,自愿帮助他们的。” 方子明:“。” 都说了,他不想要这种假设。 “这段时间锦衣卫也查过你,你入仕数年,为官称得上两袖清风,家中并无多余资材,且庄记那边也没有与你相关的记录,所以,受贿的可能性可以基本上排除掉。” “而以你的年纪,和进入大理寺的时间来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你爱上他们二人中的一个,因此主动帮助他们的情况。” 方子明:“……” 怎么还越猜越离谱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不为钱,也不为情,那么想必这背后,还有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利益在驱动你做出这行为了。” “所以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岑归澜道。 方子明不自觉问道:“什么?” ——听到现在,他都已经有点放弃要向岑归澜辩驳,说自己不想听这破烂假设了。 岑归澜突然问:“你喜欢明虞吗?” 方子明:“?” 怎么话题突然又跳到这里来了? 岑归澜不会真的就是为了这事把自己抓过来的吧? 心下百种思绪闪过,方子明最终还是道:“我说过了,我对郡主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只是与她比较投缘,欣赏她的为人,因此才多见了几次面罢了。” “投缘这个词,方大人可真是能张口就来啊。”岑归澜淡淡道。 “据我所知,你与她正式见过三次面,分别在京中清风酒楼、同光楼和明月阁,时间分别为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和小半个时辰——如果方大人不提前离席的话,应该会比一个时辰还要长。” 说到这里时,岑归澜又顿了顿:“三次会面,你们就把京城中最有名的三家酒楼都吃遍了,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可真是非常‘投缘’啊。” “真是相当的‘欣赏’了。” 方子明:“……你语气里的阴阳怪气能藏起来一点吗?” 还有,岑归澜怎么连他们去了哪个酒楼,一起待了多久都知道?他查户口的? 岑归澜:“我不。” 方子明:“……” “大家都是男人,什么行为背后代表的是什么含义,我就不与方大人细细明辨了,”岑归澜继续道,“那么,让我们继续假定,你不喜欢明虞。” 方子明:“……你语气里的咬牙切齿也可以收一收。” 岑归澜没理会方子明:“那么,又是什么促使着你,在没有这方面心思的前提下,还一直在与她会面呢?” “而且,我还注意到另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岑归澜又道,“在你们的第三次见面后,你就再也没有主动约见过明虞。” “我觉得吧,方大人你这个行为,有两种可能的解释。” “要么,你是见到我在追求明虞,内心被我的神威英武所摄,望而生畏,做了个胆小鼠辈,不敢再触我的霉头,所以自发地退却。” “要么,很恰巧的,在那之后没有几天,明虞长公主之女的身份便被揭开了。” “你之所以接近明虞,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欣赏她,而是因为,她身上有某个你想要了解的秘密,譬如,她的长相或者身世——而当这个秘密被公布于天下,你自然也没有了再单独探究的必要。” 岑归澜笑得十分和蔼可亲:“这两种可能,你想选哪种?” 方子明:“……” 两个人足足对坐了两个时辰,最后岑归澜才放了方子明离开。 “方大人慢走,”方子明走之前,岑归澜还倚在门口冲他挥挥手,“明天我还请你继续来喝茶啊。” 方子明本就是文人,身体不如武将强健,这样被摁着坐了两个时辰,本来就已经有些腰酸腿软,听见岑归澜这句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岑归澜这人根本就是以喝茶之名,行刑讯之实吧!! 等方子明走远之后,岑归澜才回过身问:“都跟上了吗?” 饶恒点了点头:“诸昇和以云亲自带队去的,务必会最大程度地掌握住方大人的动向!” “不过大人,”顿了顿,饶恒又问道,“您既然已经认定方大人就是与北地余党有联系之人,为何不直接将他抓起来?” 诚如方子明先前所说,锦衣卫可无旨抓人,真的认定方子明嫌疑很大的话,即便没有十分确切地证据,先把人抓进去打打看嘛,说不定就有奇迹呢? 岑归澜则是道:“我先前只夸了方子明的部分优点。” “他还有一个优点,就是意念极其的坚定,”岑归澜语气淡淡,“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不好听的话,就是刚愎自用,不怎么听得进别人的意见。” “把他抓起来,屈打成招这一招,在方子明身上是行不通的。” “最好的办法,还是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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