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梧被一众侍者簇拥着率先走入门内,赵知县回头看见那汉子热情挥臂的样子,他干巴巴地道:“……好好卖你的菜去吧。” “劝之……” 他一把抓过刘师爷,才想说些什么,又见细柳在旁,他一下闭嘴,抓着刘师爷赶紧就往门里去。 细柳看着他二人的背影渐远,才抬步走进去,到了后衙,才穿过月洞门,一直在廊上的惊蛰一见她,就赶紧将她拉到房中。 “出什么事了?你出去也不说一声!” 惊蛰抱怨道。 细柳摸了摸桌上茶壶,是热的,她才坐下倒了一杯,“那日在青石滩追杀我与陆雨梧的人逃了。” “逃了?” 惊蛰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他本事那么大呢?在巡检司的手里也能逃了?” “他非但从巡检司的眼皮底下逃了,而且还知道今日衙门有客要出城,若不是乔四等人撞破他们杀人,只怕今日还真能让他们混出城去。” 细柳抿了一口茶水,才言语简短地将这一夜之事一提,惊蛰便很吃了一惊:“人头都挂城楼上去了?” 他不由咂舌:“我看那陆公子温文尔雅,十分和煦,想不到竟也会杀人?” 若说意外,细柳心中也是颇为意外的,自初见再到两人结伴逃亡的几日之内,她只知此人文雅纯善,有些心思算计,却不想他还更有一番手段。 “他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在怀疑这尧县衙门里不太干净。” “什么意思?” 热烟轻拂细柳的眉眼,“我深陷庆元府盐商被杀一案,那赵大人说扔,就将我这烫手的山芋扔给了陆雨梧,真是好不爽快。” “但今日陆雨梧想要插手那姓康的反贼出逃一事,那向来谄媚的赵大人却十分反常,竟敢以强硬态度提醒陆雨梧身在官场之外,不应多管官场中事。” 惊蛰嗤笑,“他哪天不来这院子里给那陆公子问安,生怕将贵人伺候得不周到,怎么这会儿突然失心疯,敢拔老虎的须子了?” “不是失心疯。” 细柳摇头,“只是世人大多事不关己,才敢漠不关心。” 另一边,陆雨梧回到房中便开始换药,他左肩的箭伤才好了些,这忙了一夜,又渗出血来,陆骧正帮忙上药,陆青山在帘外道:“公子,乔四来了。” “快请。” 陆雨梧抬头。 乔四儿被请进来,隔着一道素纱帘,在外间坐着,手中捧着陆青山端给他的热茶,他关切道:“公子的伤怎么样了?” “不碍事。” 陆雨梧咳嗽了一声,身上裹好细布,他额头有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穿好衣衫靠在床沿才又问道:“你说你亲耳听见他们说,罗宁山上的反贼很快就要下山,且有离开此地的打算?” 在那间院子里时,陆青山在陆雨梧耳边说的便是这个。 “是。” 乔四儿点头。 “他们要从此地南下临台,却有好几条路可走,那何流芳到底打算走哪条道,我们如今是一无所知。”闻言,似是在思忖什么,陆雨梧喃喃。 乔四儿想了想,是啊,尧县如今也就一个巡检司,张巡检那一百多人哪里够用,就是将全县衙的人都派出去,也封不住所有的路。 “多亏了你与你的朋友,才不至于让这个姓康的逃之夭夭。”陆雨梧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陆骧。 陆骧立即拄着拐,掀帘出去,将几张银票塞入乔四儿的手里,“公子赏你,收着吧。” 乔四儿连忙起身推拒,“不,公子,我不是为了这些钱才给您跑腿的,您对我有恩,我……” “不止是给你的,还有你的朋友。” 陆雨梧说道,“他们跟着你,也没有让他们白忙一场的道理,是不是?” “这,” 乔四儿俯身作揖:“多谢公子!” 喝完了热茶,乔四儿才要告辞,到了门口他却又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公子,那姓康的贼人身上原有一封书信,不知您看过了没有?” “书信?” 陆雨梧闻声掀帘出来,“什么书信?” “我不识几个字,也没看清楚,” 乔四儿挠了一下颈子,“细柳姑娘没给您看吗?” 陆雨梧一怔,在细柳手里? “我知道了。” 他神色如常,对乔四儿道,“你先回去吧。” 见乔四儿离开,陆骧才好奇地问,“什么书信啊?细柳姑娘没跟您说吗?” “走,去见她。” 陆雨梧话音才落,那道房门一开,是一名侍者,他道:“公子,花小姐求见。” 花小姐? 陆雨梧眼中神光微闪,他想起跟随细柳住在这后衙里的那位姑娘,她从未主动告知自己的名姓,也不与任何人提,但偏偏此时她却…… 陆雨梧抬眸:“请她进来。” 惊蛰没在花若丹房中找到她,跑到阿秀那儿也没见人,他急匆匆回到细柳房内,“细柳,花若丹不见了,但我看她行李还在,你说她去哪儿了……” 细柳靠在窗前,只听一阵开窗声响,她抬头正见那在窗内的陆骧退开了些,在他身后,是身着玉色衣裙,背对着窗而坐的女子。 陆骧看见细柳,朝她点了点头。 “不用找了。” 细柳靠在窗前,轻抬下颌,“在那儿。” 惊蛰走过去往对面一瞧,那花若丹可不正在对面屋里坐着么! “她去那儿做什么?” 惊蛰皱起眉。 细柳没说话,绕过惊蛰推开门,朝对面廊上去。 陆青山一见她上阶,便沉默地推开门,请她进去。 细柳看他一眼,随着他走进去,正逢花若丹从内室里出来,她迎上细柳一双冷淡的眸子,如常地唤了声:“细柳先生。” 随后便走出门去。 细柳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走入内室,陆雨梧正好在醉翁椅坐下,他问,“你怎么过来了?” “过来看看你。” 细柳淡声。 话落,细柳一撩衣摆,在花若丹方才坐过的地方坐下来。 陆雨梧笑了一下,“你不好奇花小姐来找我做什么?” “她来找你,那自然是不便让我知道的事。” 细柳道。 陆雨梧又笑,“倒也没有不便。” “她将身份与其父之事都告知于我,请我带她上京。” 细柳八风不动,嗯了一声。 陆雨梧接着道,“但我还未答应。” 陆骧似乎煮了新茶,味道闻起来不一样,他端过来,细柳低眼一瞧,颜色如血,是红茶。 她无声接过,抬眼却见对面那少年皱了一下眉,将茶碗放到了一旁没碰。 “陆公子第一次杀人?” 她状似不经意。 陆雨梧闻声一顿,片刻他颔首,“见笑。” “你插手的事绝非只死一个人那么简单,”细柳抿了一口茶,随后从怀中取出来一封书信,“一旦杀得多了,这茶也就喝得下了。” 陆雨梧见她伸手递来,他便直身去接,哪知指尖才一触,她却抬高起手来,这一刹那,四目相视。 “你想管她的事?” 她口中的人,自然是方才从这里走出去的花若丹。 “是。” 陆雨梧点头。 “为什么?” “她父亲是庆元巡盐御史。” “庆元巡盐御史又如何?” 天光越发净白,照在细柳的身上,她臂上缝补的针脚细密,陆雨梧看着她,想起来她这件衣裳正是阿秀的阿婆洗净缝补的那一件,是他帮张阿婆穿的针。 陆雨梧道:“花砚惨死任上,而在他之前还有一位姓周的庆元巡盐御史,多年前周家满门获罪,在汀州伏法而死。” 细柳轻皱一下眉,“既是伏法而死,难道你还心有疑议?” 陆雨梧却问,“因为他全家已经伏法,所以人心里就不能再有疑议吗?还是说,庆元巡盐御史天生就是什么短命的官职?” “你……” 细柳微愕,他竟连这样的话也对她说? “你我是朋友。” 陆雨梧仿佛猜中她心中所想一般,随后又朝她伸出手:“可以给我吗?” 细柳看着他舒展的手掌,干净而纹路清晰。 她将书信递到他手中,在他握住的顷刻,她却没卸力,只是对上他那双剔透的眼,说:“我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带我们一道上京。”
第24章 立冬(四) 满窗明光投落在陆雨梧身上,他发髻乌浓未簪一饰,衣袍宽松而襟口洁白,视线落在信件另一端她的手指:“我答应你。” 细柳抬眸看他,缓慢地将扣在信上的手指松开。 陆雨梧这才将信封前后打量一番,没有署名,背面的火漆已拆,“你可看过了?” 细柳不可置否,“看了。” 陆雨梧轻轻点头,从信封中取出笺纸,其上墨字寥寥数行: “总督府至多半月将来此剿匪,限我等十日之内离开安隆府南下临台,兄已上下打点,盼弟速归。” 他只略略一扫,脸色骤变,眼底难掩震动。 茶碗中上浮的热烟轻拂细柳清冷的眉目,她沉静地打量陆雨梧的神情,又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热茶。 陆雨梧再看信纸末尾,“无头无尾,亦无落款。” “信是在那康姓反贼身上找到的,若这封信是给他的,那么信中自称为兄之人又能是谁?” 细柳幽幽出声。 “我的确听乔四说,那康姓反贼与他手下人提过罗宁山上的人有下山离开安隆府的打算,”陆雨梧再将手中的信纸翻看一遍,“若他们所言非虚,那么这封信就该是他们的首领何流芳亲手所写。” “可如果真是何流芳亲手所写,” 细柳看着他,“他一个反贼首领,又是从何得知总督府何时派兵过来?” 陆雨梧敛眸静默片刻,对帘外唤:“青山。” 陆青山不多时便出现在那道素纱帘之后。 陆雨梧对他道:“你去问问赵大人,永西总督府到底何时派兵过来剿匪,他这个做县令的可有收到什么消息。” “是。” 陆青山应了一声,很快出去。 房中一时静谧。 陆骧煮了新茶来换下陆雨梧那杯红茶,又来给细柳添茶,忽的,她听见坐在醉翁椅上沉思的少年忽然轻喃一声:“难怪。” “什么?” 细柳问道。 “你我之前被那姓康的反贼领着数百人从枣树村一路追杀至青石滩,”陆雨梧说着,看向她,“你认为他们实力如何?” 细柳道,“杀寻常百姓虽如砍瓜切菜,但若遇训练有素的官兵便一击即溃。” 尧县巡检司虽小,但巡检张用却是一个勤于练兵之人,那日他率领百名巡检司部将追入荆棘林中,虽未全歼反贼而令一部分人逃出生天,张巡检却也忍着被丛生的荆棘扎成大刺猬的疼,硬是将那康二哥亲自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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