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被人扶着走在前面,细柳等人则跟在后头,孟氏的衣摆绣鞋都沾了湿泥,但她却根本顾不上这些,细柳远远一望,那些人似乎都在田间地头,不避风雨地俯身挖着什么。 “夫人!” 管家陈添德迎上来。 孟氏心里急得很:“他们还要多久?” “快了,如今要紧的,还是……”陈添德说着,忽然瞥了一眼后面不远处的细柳,声音放低许多,“还是庙里的东西,好些不能受潮,用油纸小心裹着,如今搬挪也十分不便……您还是先去庙里避避雨吧!” 说罢,他抬头再度看向细柳等人:“你们就在这里等着!” 细柳看着孟氏夹在腋下的金丝楠木的匣子,这一路她从没让人碰过,细柳手中一粒石子飞出,打在孟氏的绣鞋边缘,孟氏脚一崴:“哎哟!” 这时一只手及时扶住她,孟氏抬起脸来,只见斗笠之下,那女子眉目脱尘。 “夫人您怎么了?” 陈添德着急忙慌的。 “夫人还能站得住吗?”细柳问她。 孟氏脚踝疼得钻心,她摇了摇头,只见细柳皱了一下眉,说:“可能伤了筋骨,我给您复位就是。” 这里哪有什么大夫,又是这么着急的当口,孟氏想也不想:“好,千万别误了咱们的事。” “舍弟随身带药,我请他过来。” 细柳将孟氏交给两个随行的婢女,随即转身走了回去,避开造船堂中人【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 太好看了】,她低声对陆雨梧道:“身上有药吗?” 陆雨梧看了陆骧一眼,陆骧立即从身上掏出来好多个瓶瓶罐罐。 陆雨梧接过来,对她道:“没有治跌打的。” “糊弄她够了。” 细柳说着,与陆雨梧一道往前面的那座小庙去。 那庙门不大,此时进进出出不少人,细柳一边走近,一边观察着他们,那身粗布麻衣底下,似乎都藏着不离身的兵器。 他们从庙门中搬出来一个又一个的箱笼,外面都用油纸裹得很严实,似乎是怕被雨沾湿。 这庙并不大,进了门,当中一座彩漆的蝗虫塑像十分硕大,更衬得庙里一点也不宽敞,那些人都从蝗神像背后抬着东西出来,正好搬得差不多了,陈添德便将他们都打发出去,随后一名婢女将孟氏扶到一张圈椅上坐着,褪下来鞋袜,她的脚踝已经红肿。 陈添德他们就在门外,细柳随手从陆雨梧手中取了一个瓷瓶,走到神像后,倒出来一粒淡绿色的东西,她只能睁眼说话:“夫人,内服。” 孟氏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细柳当即将那东西吃下去,甜甜的味道在唇齿化开,她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陆雨梧。 她这才又倒了一粒给孟氏。 孟氏吃下去,面露迷茫:“怎么这么甜呢?” 细柳面不改色:“舍弟怕苦,带的药都有个甜味。” 陆雨梧就背身站在神像前,这几日已经习惯了她在人前一口一个“舍弟”,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外面下起了暴雨,那陈添德在外头忙得不可开交,不断叮嘱着那帮人快些。 雷声轰隆不断,细柳瞥了一眼孟氏捧在膝盖上的匣子:“夫人,可能会有些疼,您忍一忍。” 她说着,俯身之际,飞快点了孟氏的穴,孟氏根本来不及惊叫便昏了过去,电闪雷鸣,两个婢女也倒了下去。 细柳立即将孟氏手中的匣子拿起来,竟然沉甸甸的,她摸着宝珠搭扣打开匣子,一盒如冰剔透的翡翠玉石满满当当。 陆雨梧趁陈添德没往里看,几步绕过神像走到细柳身边,他目光在那满匣子的玉石当中一凝,他神色陡变,从中抓出来那一枚碧绿通透的玉兔,不同于那一匣子栩栩如生的名贵玉雕,这玉兔雕工极为生涩,却是一块上好的玉料。 细柳察觉他的一丝异样,她本以为这匣子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却不想只是一匣子的玉石,但她看着匣子里金丝织锦的衬布,也不知为何,忽然间一种微妙的熟悉感袭向她,她几乎是本能地摸向匣子底下边角最不起眼的一处用力一按,匣子当中裹着衬布的木板忽然一翻,玉石轻微碰撞陷下去一半。 昏黄灯影之下,细柳从夹层底下摸出来一个册子,缎面的封皮上只见一行陈旧字痕——《茏园手记》。 陈添德正在门外,没听见里面一点声响,他正觉得奇怪呢,才要转身进去,却听见一阵马蹄踩水之声越来越近。 那一行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为首之人手握一柄长刀,他身形魁梧,踩着马镫飞身而来。 “来者何人?” 陈添德心里一咯登,大声一喊。 陈家所有的人持刀过来,那人却轻松掠雨上阶:“细柳在哪儿?奉陈阁老手令,此人不足信,夫人勿用!” “细柳……” 陆雨梧回头一望,唤她。 细柳当即将册子随手塞入衣襟,一吹竹哨,随后一把拉住陆雨梧的手: “先从后面出去。” 京郊紫鳞山上冬雪未化,明月朗照,满山皑皑。 洞府中衣衫青白的男女弟子来来去去,静无一声,中天殿后的龙像洞中,素白的长幔遮掩了石阶上那一张长榻。 榻上是久未露面的老山主,他身披漆黑的斗篷,嘶哑的声音虚浮,几乎没多少力气:“你许多年没有擅自作主什么事了,这回,又是因为细柳?” 玉海棠一瞬跪下去:“陆雨梧不能留,他已经查到了陈宗贤的头上,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斗篷之下,那老山主扯了扯嘴角,好一会儿,玉海棠方才听见他慢慢地道:“这是你自找的麻烦。” 玉海棠脸色一白,她当即俯身重重叩首:“海棠知罪。” 老山主的声音从长幔后落来,明明很平淡,却有一种刺骨的威压:“我警告过你,她的反骨你捏不碎。” “不……” 玉海棠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脱口,随即她望向长幔后的那道身影:“无论什么,她都会忘的,她永远不会记得自己是谁。” “陈宗贤没让你的人去杀陆雨梧?” 老山主问道。 “是,没有,” 玉海棠抬起来一张脸,眼底神情冷戾,“但我已经下令,让江州的柏怜青避开细柳,与陈宗贤的人一道——杀了陆雨梧。” 两方势力合围之下,一个针对陆雨梧的死局,可称天衣无缝。 老山主许久不言,他佝偻着身子坐在榻上,半晌才叹了口气,语气颇有几分复杂: “若他此番能活着回到燕京,那便罢了。”
第62章 冬至(九) 尖锐短促的竹哨声隐约穿透沉闷的雷声,等在山道上的造船堂一干人立即朝蝗神庙奔去,三方人马短兵相接,被油布裹着的箱子摔落,里面的书画散落在泥泞的雨地,那管家陈添德连忙喊:“快捡起来!不能沾水!不能沾水啊!” 局势乱得不行,有些个听他话去捡的,一俯身就被造船堂的人偷袭后背,鲜血喷溅在湿漉漉的字画上。 那陈添德跑进庙里一看,夫人与婢女都不省人事,他不由大唤了声:“夫人!” 方才披蓑衣掠雨上阶的那魁梧男人几步进去,抬起一张脸来,一条形似蜈蚣的刀疤几乎贯穿他的左脸,他鹰隼似的眸子盯住那一道破窗,他立即招手唤来数人,跳窗而去。 风雨潇潇,细柳拉着陆雨梧自荒神庙背后的陡峭山坡一路往上,上面是一条狭窄的山径,他们还没上去,细柳便敏锐地听见一些声音,她猛地抬首,只见一行人冒雨疾奔而来,为首之人正是造船堂主柏怜青。 “左护法!” 柏怜青一见她便立即道:“快!从这边离开!” 她伸手抓住细柳的手臂将她往山径上带,陆雨梧也随之往上,却是此时,昏黑的林子里却有一只手骤然抓住他的肩往后猛地一掼,猝不及防,陆雨梧松开了细柳的手。 这一刹,细柳回头,抖落斗笠边缘水珠一串,闪电乍现,短暂照亮那少年一张脸,他后仰下去,昏黑将要吞噬他整个人,她瞬间用力挣脱柏怜青的手,抽刀之际,刀柄重击柏怜青还欲来抓她的手,迅速回过身,几步下去,一把抓住少年的手。 顷刻之间,陆雨梧稳住身形,他回头之际,只见一道影子就在他身后,而那人手中的一把刀雪亮,刀锋几乎就贴在他的后背。 再转过脸,细柳斗笠边缘的水珠砸来他的脸上,她的手稳稳地攥着他,她双足藉着树干一跃,将他带去山径之上。 细柳一双冷冽的眼四下一睃,山径左右皆被重重的人影包裹,她将陆雨梧护到身后,盯住一人:“柏怜青,你想做什么?” 柏怜青戴着斗笠,底下那一张脸庞素净,褪去了她在烟红楼中那样媚眼如丝的妆扮,竟然颇有几分英气。 柏怜青手疼得冷汗直冒,她骇然道:“想不到左护法即便被封了内力,武功也还是这么厉害。” 她忍不住吹了吹手,还是疼,纤纤玉手抖个不停,勉强在怀里掏出来一枚竹哨一吹,山坡底下蝗神庙前造船堂众人闻声,立即转身撤退,不再纠缠。 只听柏怜青这一句话,细柳便立即察觉到,玉海棠竟然还是避开了她的帆子,递了消息来江州。 否则她内力被封一事,柏怜青不该知道。 除非是山主亲口交代。 “左护法,非是怜青造次,” 柏怜青朝细柳俯身作揖,随即一双眼倏尔看向细柳身边的那位年轻公子,“而是山主有令,妾——不敢违抗。” 她虽未明说,但此刻陆雨梧分明透过她的双眼感受到了那股杀意。 陆雨梧看向山坡底下远处的蝗神庙,影密如蚁,他们正朝这边奔来。 忽然间,陆雨梧视线一低,藉着天边闪烁的飞火,他看向细柳握着他的那只左手,他分明感觉到她的手在细微的发颤。 因为方才那一拽,那根银针像是要扎透她的骨肉,细柳忍住左肩尖锐的疼痛,她右手扬刀指向柏怜青,冷冷道:“让开。” “左护法……” 柏怜青才张口,那形如柳叶般的短刀袭来,她心下一凛,匆忙后躲,刀锋堪堪擦过她的脖颈。 细柳趁此机会,拉着陆雨梧藉着山径旁的石壁一跃,飞身踩踏众人肩背数步,稳稳落地之际,造船堂中人欲扑上前去,却又始终顾忌着细柳,不敢真的动手。 细柳盯住人群之中的柏怜青:“你我皆为同门,我不想杀你,违抗山主的是我而非你们,后果我一力承担。” 陆雨梧看向她,斗笠之下,她下颌苍白。 “公子!” 山径尽头,浓雨里传来一道这样一道声音,陆雨梧抬首望去,只见陆骧带着一众侍者赶来,将他与细柳围护中间。 “细柳,你本是紫鳞山中人,我不能陷你于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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