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抿唇,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不太自然地说:“这一次又要罚我吗?” 顾云修停下脚步,转过脸来看着她。寒潭似的眸子深深望过来,如一潭勾人沉溺的水。 “阿瑜,你胆子愈发大了。”他低低笑了一声,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碎发。 顾云修的指尖是一如既往的凉。碰到她的耳廓,虞微如针扎一般,浑身绷紧。她后知后觉地畏惧起来,想起上一次她犯了这条规矩时顾云修动怒的样子,又想起那微烫的烛油滚落掌心时隐秘的触感。 虞微赶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顾云修却似乎心情大好,重新牵起她的手,迈进清鹤宫的大门。 刚进卧房,墨珏便捧着一堆瓶瓶罐罐进来,对顾云修说:“大人,今日该上药了。” “搁下吧。你先出去。” 墨珏还想说些什么,看见虞微也在房中,便贼兮兮地笑了下,连声应着退出去了。 顾云修走到窗下的长榻上坐下,解下身上的大氅。见虞微仍站在门口,他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开口:“过来帮我上药。” 虞微只好抱起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瓶罐,走到长榻边。鸟笼里的鹦鹉扑腾了几下翅膀,小脑袋晃悠悠的,好奇地望着底下的两个人。 大小不一的瓶罐摆到案几上,虞微无措地看着顾云修,这样多的药,她根本不知道该用哪一种。 顾云修随手指了指,说:“先用那个褐色瓶子里的。” 他背对着虞微,将大氅挂在旁边的衣架子上,又褪去外袍,继而褪下贴身的里衣。 虞微转过脸,看见他的背,登时倒吸一口冷气。她颤抖着捂住嘴巴,心疼得快要掉下泪来,颤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顾云修整个后背几乎都结着痂,只一眼,便能想象到这里曾经血肉模糊的惨状。他却仿佛没事人一般,口气寻常地说:“没什么。剥了块皮而已。” 他用这块皮,换了一身邪门的武功。换来世人对他的畏惧恭敬,换来如今至高无上的权力。 这笔买卖,并不亏。 当年他走投无路时,墨珏给他出了个万万不得已的下策,带他去了一趟清秋楼,用一块极好的鹿皮和清秋楼楼主吕原换了一盒金锭子。 墨珏原先是清秋楼的弟子,不小心犯了规矩被赶了出去,便索性做起了江湖飞贼,混口饭吃。清秋楼是个极邪门的组织,极其神秘,据说楼主吕原神通广大,轻易不在人前现身的。而这吕原有个极特殊的癖好,便是爱收集各种各样的皮,并且十分有讲究。 顾云修带去的那块鹿皮,碰巧入了吕原的眼,便得了一盒足斤足两的金子。 后来,顾云修想要的东西便不止一盒金子这样简单了。几番商量后,吕原允诺,只要顾云修将背上的皮剥下来献给他,他便将清秋楼秘传的功法送与他。无需任何修为,便可轻易杀人取命。 顾云修答应了。 凉丝丝的空气拂在背上,顾云修眯起眼睛,不想再回忆那日剥皮的情景。那样锥心的痛,每想一次,便要疼一次。 “上药吧。”顾云修闭上眼睛。 这样肮脏的事情,也不必说与虞微听了。 虞微用指尖挑起一点冰凉的药膏,努力稳住心神,将药轻轻涂抹在顾云修背上结痂的地方。她的动作那样轻柔,仿佛在抚弄一片蝉翼一般,生怕力道大了弄疼了他。 她知道,如今的顾云修有许多秘密。他不想旁人去窥探,她便也不问,只专心致志地为他上药。 按着顾云修的指示,虞微将那些药按照顺序一样样涂在该涂的地方,晾了一会儿,又起身去帮他拿衣服。 见顾云修外袍的系带乱糟糟地垂在地上,虞微犹豫了一下,想帮他理一理。蹲下去时却不小心扭到了腰,旧伤处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疼的她嘶了一声。 “怎么了?”顾云修闻声转头。 “没、没什么。” 虞微一只手捂着腰,一只手扶着身后的案几,费力地站起身来。 顾云修皱起眉,扶了她一把。他握着虞微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的膝上坐下。然后略略侧过一点身子,让她坐的舒服一些。 他雪色的外袍软软地堆在身侧,压在虞微浅鹅黄的裙下。如春枝拂雪,流淌着隐晦的生机。 顾云修的手停在她方才捂着的地方,问:“是这里吗?” 他的手掌隔着衣料,不轻不重地落在虞微的腰上,有些痒,虞微忍不住缩了缩身子,抿唇点了下头。 “让我看看。若伤的重,需请太医诊治。”顾云修说。 虞微连忙摇头:“不妨事的。养几日便好了。” 顾云修没说什么,手从她腰侧绕过去,轻易便寻到她腰间的系带。他修长的指捏住带子的一端,却没继续动作。他将下颌抵在虞微的肩膀上,偏过脸,低声问她:“可以么?” 虞微的心剧烈地颤了颤,双手僵僵地撑在顾云修的腿上。她坐的笔直,身子一动不动,心里却如小鹿乱撞一般。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长久地静寂。她不动,顾云修也不动。只余他的呼吸间或轻轻地落在颈上,似雀羽拂过。 虞微闭了闭眼,也不知怎么想的,轻轻抓着顾云修的手,稍一用力,便将腰间的系带扯开了。 ——她不回答,却无声默许。 柔软的带子落进顾云修掌中。他低眸看了半晌,将系带叠了几叠放在身侧,去褪虞微的外裳。 鹅黄的缎布如瀑一般从她肩头倾泻而下,露出雪色的里衣。虞微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乱糟糟的。神思恍惚中,顾云修已经解了她腰侧的系带,掀起一点后襟,去看她腰上的伤。 如玉般细腻柔滑的肌肤上,赫然一片青紫。里头渗着淤血,瞧着十分骇人。 顾云修皱了眉,问:“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我也不知道。”虞微垂着眼睛,胡乱敷衍着。 顾云修从案几上挑了一只玉色的药瓶,将里头的药膏倒在掌心,去揉虞微腰间的淤痕。 虞微身子猛然颤了一下,顾云修立刻停了手。 “弄疼你了?” 虞微摇摇头,说:“你的手好冷。” 顾云修笑了一声,将掌心的药膏在两只手心里来回摩擦了一会儿,才继续去揉虞微的腰。他说:“是这药膏凉。阿瑜,你冤枉我。” 虞微有些不自在,莫名红了脸。她心神不宁地摆弄着腕上的红玉珠,一颗颗数过去,又惊觉这习惯和顾云修如此相似,慌忙停了手。 药膏慢慢渗进虞微的肌肤里,凉飕飕的,腰间的伤好像也不那么疼了。她想从顾云修的腿上下来,却被重新抱了回去。 顾云修慢条斯理地将她的里衣带子系上,又拾起堆在她腰间的外裳,一点点为她穿好。 已近傍晚,天色渐昏。昏黄不清的光映在窗纸上,零星染上顾云修的侧脸。 他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露在光下。那两瓣薄软的唇模糊了轮廓,竟比平日多了几分勾人的诱。 顾云修的手覆过虞微的手背,压在身侧的长榻上。他侧过脸去吻她,从耳廓到下颌,最后才去吻她的唇。 一片昏昧中,虞微清晰地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她看不清顾云修的脸,只能尝到他唇齿间的味道。 ——酸酸甜甜的,似新熬的梅子糖,又似那日她饮过的松山酿。
第三十七章 ◎“待虞姑娘好些。”◎ 从顾云修房中出来, 虞微一抬头,便望见了天边高悬的弯月。她心想不知不觉竟折腾了这样久,从日暮到了夜深。 墨珏亲自将她送回了住处, 虞微道了谢, 墨珏笑着摆摆手,说:“小事。是大人不放心姑娘一个人走夜路, 才让我送姑娘回来的。对了,这个是大人托我交给姑娘的。” 墨珏从怀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盒,递给虞微, 便离开了。 虞微推开木盒的盒盖,见里头摆着几块用糖纸包好的糖。她取出一块, 拆开外面的糖纸。是梅子糖。 虞微脸上一热,不由又想起在长榻上发生的事情。顾云修吻倦了, 她软软地偎在他身上, 问他可是吃了什么糖。 “梅子糖酸甜止渴, 于缓解晕血之症亦有些效用。”顾云修剥开一颗梅子糖, 喂入她口中。 虞微深吸一口气,用手扇着风,努力赶走脑海中那些缠绕不去的旖旎景象。她用冷水洗了把脸, 在床榻边坐下, 打开今日柳言彰给她的木盒。 沉甸甸的, 果然都是金子。 她随意拿起一只金锭细瞧了一番, 放回去时,却发现那一层金锭底下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拨开一看,竟是一支做工精巧的梅花簪。 簪子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虞微抽出来, 铺在桌上展平, 一眼便认出是柳言彰的字迹。 “于市集偶见一梅花簪,想着与虞姑娘甚是相配,便买下送与姑娘。一点薄礼,还望虞姑娘笑纳。” 虞微看着面前的字条,简直又气又笑。柳言彰这股风流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分毫改变。明明已经娶妻生子,小妾也纳了七八个,还是不安分。见了中意的姑娘,总要端起文人的架子,或赠诗或赠画,亦或赠些风雅的礼物,攀上几分交情。 那时她和柳言彰一同去冯巳家中学画,柳言彰待她十分恭谨客气,从不逾矩。不想私底下竟还存了这样的心思。 这簪子,虞微是一定要还给柳言彰的。只是今日天色已晚,顾云修又答允明日带她去春闺楼。她只得暂且将簪子先收进抽屉里。 翌日一早,虞微收拾了所有的钱银,仔细装在包袱里。这笔钱银不是小数目,但虞微仍然有些忐忑,不知能不能顺利将虞鸢赎出来。 晌午刚过,墨珏来请虞微过去。马车早已备好,墨珏熟练地充当起车夫的角色,驾车出了宫门。 春闺楼门口,春香早早便候着了。她得了墨珏送来的一锭金子,乐的一整晚都没睡着。见顾云修从马车上下来,急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前,“公子来了,里面请!” 顾云修转过身,和那日一样,将手臂递过去让虞微搭。虞微扶着他的胳膊,踩着轿凳小心地下了马车。 她穿了一件雀蓝的罗裙,绣纹精密,端庄贵雅。发髻挽的十分精致,簪一支珍珠步摇,顾盼生辉。 ——只是今日这发髻不是刘嬷嬷梳的,而是顾云修亲自挽的。 春香偷偷瞟了虞微几眼,便不敢再看,老老实实走在前头带路。穿过嘈杂喧嚷的厅堂,僻静的后院里只偶尔见到几个小丫鬟在浆洗衣裳。这个时辰,许多姑娘都在前头献艺接客。 “听说公子要来,我前日就和江月姑娘说了。她正等着呢。”春香一边走,一边笑嘻嘻地邀功。 到了虞鸢的屋前,春香识趣地退开:“公子自便。我就在那头候着,有事您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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