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房都被收拾干净,因无人居住,里头东西都很清简。陆瞳住的那间,掀开斑竹帘,摆着一张旧画屏,遮住外间的圆桌和衣橱。绕过屏风,则是张黄木床,铺了床秋香色褥子。窗前有一张书案,映着外头的梅树,清雅古朴,十分好看。 银筝高兴道:“等明儿我写封字挂墙上,将墙上那抹旧痕遮一遮。再等天气暖和些,多在院子里种些鹅黄牡丹,那才叫好看呢。”她扭头去看陆瞳,见陆瞳神情淡淡,遂问:“姑娘不觉得好看吗?” 陆瞳笑了笑,将手上灯笼放到了窗前书案上,道了一声:“好看。” 院子是好看的,打扫干净的小院,看起来更接近她脑海中陆家的旧貌了。 想到陆家,陆瞳面上笑意淡了些。 今日宝香楼下,误打误撞的,她见着了那位太师府上的小姐。 柯家发达,承蒙太师府惠顾。陆柔的死,或许和太师府也脱不了干系。 而今日所见,她被虏流血,无人问津。太师千金安然无恙,反被嘘寒问暖。 那位小姐,甚至都没正眼瞧过她。 太师府与她,如天与地,云与泥。 灯火下,陆瞳乌眸湛湛,如看不到底的深泉。 成为医馆大夫,不过是一切开始的第一步。 她要如何才能接近柯家? 还有……太师府。 …… 是夜,司卫所。 裴云暎从外头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 刚进厅,段小宴就从里迎了上来。圆脸圆眼的青衣少年没了往日活泼,一反常态显得有些打蔫儿。 裴云暎瞥他一眼:“怎么了?” “云暎哥。”私下没旁人时,段小宴从不叫他“大人”,闻言长叹一声,“今日太师府那位小姐,指明了想要你护送她回府。你将这差事扔给我,她岂能对我有好脸色?一路上差点将我给吃了。” 裴云暎顺手解下佩刀放到桌上,继续朝里走,道:“你平时不是嫌升迁太慢,给你个表现机会不好吗?” “这算哪门子表现机会?”段小宴跟在他身后,有些埋怨,“她是看中了你的美貌,又不是看中我。再说,太师府管不到殿前司,咱们也不用讨好他们。” 裴云暎没理会他,边走边问:“吕大山怎么样?” “已经送到刑狱司了。不过云暎哥,”段小宴低声问:“兵马司那个雷元是右相表亲侄子,军马监的案子和右相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咱们这么得罪右相……” 裴云暎不置可否:“怎么,你怕他?” 段小宴无言:“你是不怕,我就不同了。”他说了两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对了,差点忘了这个。” 裴云暎脚步一顿。 那是白日里他给那位女大夫的祛疤药。 “胭脂铺女掌柜追出来给我的,说咱们落下了东西。我一看这不是上回太后娘娘赏你的祛疤药嘛,怎么落在胭脂铺了?” 裴云暎若有所思地盯着药瓶看了片刻,忽而摇头笑了,随手将药瓶抛给段小宴,往前走去。 段小宴手忙脚乱地接住:“云暎哥?” 他摆手:“送你了。”
第十五章 女大夫 仁心医馆今日开门得早。 西街一众街邻都知晓,杜家少爷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先父死前给他了大笔家业,可惜杜大少爷自己不争气,成日和一群无赖子弟驾犬驰马,流连于三瓦两舍,把诺大家业败了个精光。待幡然醒悟时,只剩西街的一间小破医馆,还经营得入不敷出,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但今日的医馆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门上那块牌匾被擦拭了一遍,字虽潦草,却显得亮堂了一些。堵在店门口的黄木长桌往里撤了一点,铺面瞧着便没有之前逼仄。药柜里里外外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一眼望过去,原先狭窄陈旧的铺面一夜间就整洁宽敞了起来。 不过最打眼的,还是站在药柜前的那位年轻姑娘。 仁心医馆里,来了位陌生姑娘。 这姑娘生得很漂亮,冰肌玉肤,神清骨秀,穿一件缟色薄棉长裙,乌发斜梳成辫垂在胸前。通身上下除了鬓边那朵霜白绢花外,并无任何饰物,却将别家精心打扮的小姐都比了下去。 貌美姑娘站在药柜前低头整理药材的模样,让周遭店铺里的人都看直了眼。 隔壁裁缝铺里的葛裁缝家中老母肠结,过来买巴豆,趁势将杜长卿拉到一边,望着药柜前的姑娘小声问:“长卿,这是谁啊?” 杜长卿看一眼正在分药的陆瞳,哼笑一声:“这是本少爷请回来的坐馆大夫,陆大夫!” “坐馆大夫?”葛裁缝愕然看向他,“女大夫?” “女大夫怎么了?”杜长卿不乐意,“女大夫招你了?” “女子怎么能做大夫?而且她这年纪,看着还没你大?”葛裁缝想了想,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我知道了,她是你相好吧?相好就相好呗,整这么神秘干啥?” “你少胡说八道。”杜长卿没好气地开口:“人家是正经大夫!会瞧病做药,当谁都跟你一样不要脸!” 葛裁缝平白挨了一顿奚落,拿着巴豆悻悻走了。 杜长卿瞧着他石墩子似的背影,骂了一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再看药柜前出水芙蓉似的姑娘,既有些心虚,又有些得意。 过了一会儿,他自语道:“女大夫怎么了?那不比杏林堂里老树皮子看着顺眼么?” 他啐了一口,不知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别人。 “长的丑的本少爷还不要呢!” “懂个屁!” …… 仁心医馆来了位漂亮姑娘一事,眨眼就传遍了西街。 西街铺贩都是做了十多年生意的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杜老爷子当初在西街起家,后来发迹迁走,一众街邻又羡又妒,如今他小儿子一朝落魄,又回到了老父当初的起点,街邻们唏嘘之余,又有些同情。 不过这同情还没多久,杜长卿就请了个漂亮姑娘来坐馆,四坊们就有些瞧不上他这做派了。 看样子,杜少爷这是迟早得把家产败光啊。 果然烂泥扶不上墙! 不远处杏林堂里,掌柜白守义坐在里铺桌前,慢条斯理呷了口茶。 白守义今年四十,白净面皮,身材微胖,穿件宝蓝直裰,腰间系着彩色丝绦,逢人便带三分笑意,看上去和气仁善,可亲的很,却生了一双精明眼。 他原本是做零散药材起家,渐渐攒了些家资,在西街盘下一处大铺面办起了杏林堂。杏林堂铺面宽敞,药材种类繁多,客流丰富。但白守义并不满足于此。 他早已看中仁心医馆,仁心医馆虽老破,但正当街口,位置绝佳。白守义想将铺子盘下做间专门瞧病的医馆,杏林堂则主卖药材,这样整个西街的病人都归杏林堂所有,银子便能源源不断地往腰包里流。 然而仁心医馆的东家杜长卿却怎么也不肯将铺面出卖。 白守义心中很瞧不起杜长卿,杜老爷子给杜长卿留了恁大家财,居然也能被败光,若换做是他,早已将家产翻了几番。杜长卿都废物了半辈子,突然又幡然醒悟,做浪子回头的模样给谁看呢? 他并不担心杜长卿不肯出卖医馆,毕竟仁心医馆每月来的客人屈指可数,杜长卿只怕坚持不了多久,到那时不得已之下贱卖,他白守义出的价只会更低。 白守义只等着仁心医馆倒闭、杜长卿哭着低头求他那日,谁知今日却从旁人嘴里听说,杜长卿不知从哪请了个漂亮姑娘来坐馆。 实在教人好奇。 杏林堂的伙计文佑打听消息回来,站在白守义面前事无巨细地交代:“……的确是站了个年轻姑娘在医馆里,长得挺漂亮,对了,那姑娘前些日子也来过杏林堂,找周大夫卖过药。” 白守义捧茶的动作一顿,看向药柜前的男子:“老周,有这回事?” 这男子叫周济,原是仁心医馆的坐馆大夫。杜老爷子死后,周济见杜长卿潦倒,便寻了个由头离开转去了杏林堂。 也就是从周济走后,杜长卿才破罐破摔,几乎将医馆经营成了药铺。 周济生得干瘦,黑黄面皮上蓄些髭须,穿件茧绸长衫,显得身子如竹竿在衣衫中晃荡。这人仗着医术待医馆的伙计总是傲慢,却对东家白守义极尽讨好恭维。 听闻白守义发问,周济想了想才答道:“前几日的确有两位外地女子来卖过蒲黄炭,似乎还想寄卖药茶。那蒲黄炭炒得勉强过眼,药茶我没敢用,让人丢出去了。” 白守义满意点头:“你是个明白人,杏林堂不比那些小药铺,来路不明的东西用不得,省得自砸招牌。” “掌柜的,仁心医馆那边……”周济试探地问。 白守义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慢条斯理地开口:“一个外地女人,杜长卿竟然也敢让她当坐馆大夫。我看,他是贪图美色,自己找死。且看着吧,过不了几日,仁心医馆就要成为整个盛京医行的笑话了。” 他自理着腰间丝绦,轻蔑一笑:“扶不上墙的烂泥,管他做什么。” …… 杜长卿并不知道自己在隔壁白守义嘴里是一堆烂泥。 但纵然知道了,眼下也没工夫计较。 医馆里,陆瞳正将做好的药茶丸子一个个捡到罐子里。最外头的黄木桌上,已叠好了约莫十来罐药茶,一眼望过去,如一座巍峨小塔,壮观得很。 不过,纵然杜长卿卖力地吆喝了大半日,来看漂亮姑娘的多,药茶却无人问津。 银筝将杜长卿拉到一边:“东家,门前如此冷清,你不能想点别的办法吗?譬如找人将这药茶编成歌谣传唱,或是请几位姑娘来门前招揽生意,总好过在这里枯坐着发呆好吧?” 杜长卿翻了个白眼:“银筝姑娘,这里是医馆,又不是花楼,怎能如此轻浮?” 银筝面色微变,一时没有继续开口。 杜长卿浑然不觉,只絮絮道:“……之前我就同你家姑娘说了,一个女子行医坐馆,未必有人买账。你瞧那些混蛋,都是来看笑话的。他们既不信女大夫,自然也不肯试试新药茶。咱们开门大半日,一罐也没卖出去。”说着说着,自己眼底也浮起些焦灼。 正犯着愁,外头的阿城突然喊了一声:“胡员外来了!” 这可真是绝地里的活菩萨,杜长卿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扬起一抹笑,三两步往外迎上去,边道:“叔!” 正在装药茶的陆瞳抬眼,就见门外走进来个头戴方巾,儒员打扮的半老头子。 这位胡员外被杜长卿搀扶着往医馆里走,方唤了一声“长卿啊——”,一眼瞧见了药柜前的陆瞳,面上浮起疑惑之色:“这是……” 杜长卿将胡员外迎进里铺坐下,招呼阿城去泡茶。如今铺里被打扫,重新挪移了药柜位置,显得宽敞了许多,胡员外四处打量了一下,惊讶极了:“长卿,你这铺子瞧着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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