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至今,磨难比旁人只多不少,磨出了一身顶尖战力,却不能随心所欲与人交手,因为交手会导致流血。 这个时间段里,连一身血液都要留给九州,不属于他自己。 凌枝身在局中都无法准确形容那种窒息感,所以其实有时候,是能理解陆屿然那种越来越没人气的讨厌性情的。 至少是奔着成仙去的,不是入魔就成。 “走了。”她道:“过段时日再来。” 说罢,凌枝趿鞋下地,跟陆屿然打了个照面,身影消失在屋外如流春色中。 小竹楼里很是安静,只能透过支开的窗子,听到外面传来的树叶簌簌摩挲作响的轻微响动,像正在下一场绵密的雨,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鸟雀振翅而起的扑棱,温禾安仰着头,视线追随着在门边倚了下,又走向床沿的人移动。 她眼里笑意随着唇畔弧度扩大,有种春花夏果般的烂漫与甜蜜。 陆屿然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会,朝她伸手,她便很是自然地将自己的手交给他,看他将灵力注入自己的筋络中,极快地游走一圈,又聚于指尖,他道:“恢复得不错。” “嗯。” 温禾安眯了眯眼睛,指尖都舒服得蜷了下,轻声说:“我才起来,感觉身体里有很多种灵药,七彩果,黄金莲,雪蚕,昼日桑……我不会将你的私库都掏空了吧?” 陆屿然确实是临时过来的,双肩和衣袖上都还携着穿梭时沾惹到的晨露,眼睫和眉毛上都淌着点湿意,听她一样一样将这些东西说出来,好像要悉数记着,好清账似的。 不由又想起那众目睽睽下往后退的一步。 他五官生来就清贵,不用刻意控制,只眼皮一搭,就落出且冷且怒之色来。 “没。” 陆屿然手中松了劲,指尖将从她手腕上微松,却被她反手捉住,搭了上来。温禾安发现他们都有一点好,生气与不愉悦都表现得很明白,再看看他眼尾线条,唇畔弧度,都根本就是给她看的。 她问:“生气了?” 陆屿然站在床沿边,居高临下看她,看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好半晌不曾说话。 温禾安静了静,剖析自己心中的想法:“琅州事关禁术,我祖母也在,若我要选座城池当自己的地方,只会是它。能不动干戈地夺它,我不会不做……” 陆屿然听了开头,就知不对,后面的话只会越听越不是滋味,于是径直打断她,清声:“没跟你说这个。” 面对她怔住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道:“不论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的人是谁,都是他们技不如人,丢人显眼,滚回来反省就是,巫山与我没那么输不起。” 温禾安张张唇,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惹他生气的地方。 不是、 都挺好的? 陆屿然眯了下眼,他弯腰,气息迫近,最终悬停在她鼻翼一侧,再往前,她抓着他的手慢慢用了点力,睫毛一下下颤起来。他压下去,触到一片温热柔软,稍一抵,她就尤为自觉地将他放了进来。 他紧接着尝到了唇舌间化不开的药香。 起先,他当真只想着探探他的反应,一触,就有些克制不住,须臾,他自暴自弃侧了下头,拉开些距离看她。 她脸颊洇得有些红。 看了会,陆屿然问:“现在不退了?” 温禾安反应了一会,才终于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她下意识便道:“……那日那么多人看着,我怕会牵连你,和巫山。” 陆屿然知道她会这样说,眼神锐到有些锋利,喉咙微动:“巫山上下,早晚会知道。” “你我之间,难道要遮掩一世?” 外人面前,陆屿然也没打算瞒。 他们本就是道侣。 他不想自己每一次朝她走一步都要引发各种议论,掀起数之不尽的猜测与风浪,不想每一次自己只能干看着,做什么都和局外人一样作壁上观。 说到底,是从前的事作祟,陆屿然看不得她身上萌出退却之意。 只一点,就搅得他心绪难宁。 “温禾安。”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近到谁稍稍一倾身,便又可以吻在一起,温禾安微一抬眼,能看到他清浅偏淡的瞳色,琥珀般的色泽,声线自她耳边轻擦过去:“打赢了仗,你没打算给我一个,可以在下次战局中与你比肩的身份吗。” 未来的事那样多,繁杂难定。给我一个,更让人安心的身份。
第79章 春色溶溶。 温禾安眼仁里呈出他的侧影轮廓, 她唇上润透了,两人之间的气氛还带着些将散未散的旖旎,她花了些时间理解这话中的含义, 又有些不是很明白, 才要说什么,听到商淮在结界外叩门。 陆屿然脊背一动,将要起身,腕骨却被她抓了一下。 他顺势垂眸,四目相接时, 温禾安唇瓣张了张,又顿住, 话语中听得出一点不确定的迟疑,好似是担心自己理解错了意思:“……我们, 结契之印不是一直在吗。” 道侣。 原本就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所能拥有的, 最为亲密的一种关系。 她的眼神比话语更为坦露。 任她叩着手,陆屿然身躯拉直, 在床梁上抵了抵, 心中一块地方绵软地失陷了点,才尝到一点甜的滋味, 却很快又生出微妙的不满足,胸腔里好似驻着一道危险且贪婪的深渊,越扩越深。 迈入情、爱, 于他而言是第一遭,其中一些滋味,发作起来时分明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人心, 颠倒情绪,却皆是一闪而过, 待停下来深究,再是冰雪聪明的人,一时间也无法说个全然明白。 陆屿然不是乐意张扬的性情,甚至与这两个字沾不上任何关系,一惯不喜欢现身人前,一点私事被人翻过来倒过去地议论研究。帝嗣给他带来的一切关注,在他心底,更像无形的枷锁。 和温禾安的关系,大概是他少有的,愿意让所有有心探究的人心中都有个数的“私事”。 陆屿然最终微一颔首,见她松了手,靠回软枕上,才出门给扬言近一个月绝不出现在温禾安面前的商淮开结界。 商淮也确实是没进来,他倔强地站在了庭院里,几棵满怀花苞,风吹便簌簌掉落粉嫩花瓣的桃树下,幕一从三州回来后,他在巫山队伍中的压力就少了几分,但每次亲自来找陆屿然,必定是有重要的事,这回也不例外。 他隐晦地朝小竹楼里的大开的窗看了眼,面色凝重:“族中才来的消息,九州防线上来人了。” 消息能递到陆屿然这边,必定有其不寻常之处。 他眼神微厉:“问过没有,进九州做什么,何时来,何时走,生了事端谁出来负责。” “都问了。”商淮在正事上从不含糊:“说是进来找人,防线一开即刻就进,会停留个十天半个月。” “至于谁负责。” 他一顿,扶额撑了下,话还没说,就能预想到后面的棘手情况了:“这次情况不太一样。他们这回带着‘她’的手谕,另一位化名怀墟,亲身而至,同行的皆是外域王族。” 九州上的绝大多数人,对九州之外的地域毫无所知,有一部分人有所耳闻,但具体的,也是知之甚少。若论如今九州对异域内部了解最深最细的,巫山领此头衔,当之无愧。 而这么多年,巫山有资格出面解决与外域王族打交道斡旋的不多,陆屿然是其中一个。 “找什么人。” “一个昔日王族。”商淮接着说:“百年前异域来巫山与三家探研妖化之事,同行王族少年有数十个,他们不爱在巫山拘着,于是化名进九州,待了有近一年,末了回程时, 有一个却不知所踪,时至今日仍然未归。现他族中发生变故,而他体质特殊,需回去主持大局,因此灵漓下令,拿他回去。” 当年妖骸之乱在九州肆虐,横尸百万,异域王族起了吞并之心,对妖物又同样忌惮,一直在观望情势,九州一时可谓内忧外患,风雨飘摇。这样的大祸,后头也是蔓延到了外域,给他们那边造成了惊天的大麻烦,两边这才暂时握手言和,有一段时日,一起研究对付妖物的方法。 在这块,其实外域更有主动权,他们的身体构造,修行方式,还有其独特的“相”,都比九州生灵更接近妖族。 他们一加入进来,研究一度有了进展,可惜时间仍不待人。 帝主死前终止销毁九州内一切与妖有关的东西,用亲族筑起巫山这道绵延万里的防线,怕的是妖骸之乱结束之后,九州休养生息之时会被外域征伐踩踏。 但随着异域新皇继位,时局有所变化,新皇是个和平派,不到必要时刻不想流血动刀戈,倒是一直以来对妖骸的研究很是上心。 她曾坦言九州之下封存的那些妖气是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湮灭九州的同时恐波及异域,后来大概算出了帝主的打算,但对这种九州安危尽系一人之身的做法不敢苟同,觉得研究出有效的遏制方法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所在。 百年前,这位新皇年岁也不大,正青葱年少,但极有魄力,也是在她的促成之下,才有了那次异域王族往九州一行。他们给出了几项研究妖化最新的进展,也希望能从溺海之下提取妖气回去,但可惜,三家的掌权者昔年面对这位少女皇,唯有呵呵地笑。 帝主拼了命才压下去的祸害。 谁敢动这东西啊。 陆屿然眯了下眼睛,觉得有些荒谬:“他们回去时少了人,难道不曾找过?当年找不到,而今时隔百年,就能找到?” “这回来的是他亲弟弟,外域血亲之间的感应,你也知道。我看事态还挺严重的。” 这个面子,不得不给。 陆屿然皱眉,下了决定:“将萝州的位置报给他们,让‘怀墟’先来找我。” 他看向商淮:“传承开启之前,我先回萝州,队伍由你和幕一带着,有事告知我。” 商淮颔首。 异域的情况也不如想象中那样简单,王族间分裂严重,且能力各有不同,和秘境相比,将这群人安置好显然更为重要。除此之外,他道:“还有一事。族中听闻了温流光的遭遇,担心你在入传承时被各路人袭击,特叫三长老出关了,届时,五长老,七长老也会到。” 说起这位三长老,近年来商淮也打过几次照面,后头几次,总觉得气息越来越不对劲了,但有他在,陆屿然真进传承,保障也更多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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