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凌枝的眼神还是很包容,看不 出责怪:“家主。” “师兄。”凌枝手里握着个盒子,她不轻易做决定,做了决定就不更改,心比铁硬,她站在明媚春光之外,看着自己腕间的缎带,说:“我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会因为一个外人,令本家深陷争议。” “师兄,你究竟是聪明还是不聪明。”她说话还是老样子,没有刻意加重语气,每个字眼都脆:“你将秋水给了温流光,是要站队三家的帝位之争吗?若你聪明,这就是明知故犯,我应该废了你,将你逐出阴官家。” 玄桑没有什么话要说,凌枝也不会陈情自己的心理。 她挑开手中的盒子,一张符纸飘出来,它四周闪动着火光,一种对阴官致命的压制释放出来,玄桑眼睛真正的颤动起来。 他曾见凌枝用这符压得不少阴官腰都直不起来,生死皆在她的掌控之中,却从没有想过,有一日,这符会由她递到自己跟前。 她微微扬起下巴,瞳仁在阳光光晕下碎碎地发光,其实有种不谙世事的甜蜜之色,也显得无边倨傲:“收下。” 玄桑其实不是没有想过。 自己将她惹怒的时刻。 可眼前情形,仍跟做梦一样。 这是他从小陪着长大,占据了一半生命的人,他没有妹妹,凌枝就是他的亲妹妹。玄桑捏着那张燃起来的符,手背上青筋迭起,他哑了半晌,问凌枝:“这是家主的命令吗?” 他可以接受君对臣的制衡手段。 但接受不了自己的妹妹要亲自扼住他的咽喉。 凌枝直视他,半晌,吐字道:“是。” 玄桑动了动唇,再没有别的话说,他点点头,捏碎了灵符,符边的火顿时蹿起来,顺着他的手掌烧到身体里,深深潜伏进血液中,致命的危险感盘桓在脑海中,像心脏被一只手掌紧紧捏住。 手的主人从此掌控他的所有。 “师兄,以后,什么事也不用你操心了。”凌枝转身离开桃花林,步伐很是轻慢,辫子的尾巴尖略弯曲着,有点俏皮地晃动着,翩然远去时下了命令:“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玄桑站在原地的,良久,痛苦地闭了下眼。 他又一次感觉到了无法纾解的窒息。 他和他的师妹,都被妖气之眼,被阴官本家圈进了死牢之中,形如陌路,不容喘息。像一只从生来就折断羽翼的鸟,胆敢朝牢笼外望一眼,胆敢啄一啄笼外的锁,都需要付出代价。 身边唯有的那个从侍此刻才敢从地面上起身,他望着家主远去的身影,看看一身白衣却显得孤寂压抑的玄桑,忍不住道:“公子,您用秋水为家主换取蝶梦的事,怎么不同家主说。” 玄桑立于阴冷阳光下,最终没有说话。 这两日,温禾安一直在萝州的宅院中养身体,她做事分个急与缓,急事不会拖,真有休息的时候,也很能将它当件大事做,能静得下心享受平凡的日子。 随着秘境开启,萝州城空了半座,又恢复了往昔的节奏,陆屿然就算从秘境中出来,这些时日也很忙,总是天不亮就出了门。因温禾安有伤在身,院子里罩了两层结界,这次受伤之后,她有些嗜睡,听到动静也只是眯一眯眼,在榻上翻一圈,没有起来的打算。 然罗青山一日三顿都给配了药。 清晨,她从窗边嗅到馥郁的鲜香,那气味绵绵的无孔不入,空气中似乎有白烟,炉子上架了口盅,火控得缓慢,维持着一个温度,盅里炖的汤不疾不徐地咕咕冒泡。香气使毛孔舒张,压过了满院芳香。 温禾安睁开眼睛,懵了一会,慢吞吞地勾开覆在脸上的帕子,起身下楼。 炉子里煨着汤,她看看四周,发现院子里没人,再揭开盅盖一看,见清亮的汤底,汤里飘着几片纯白的花瓣,被这样一沁,一炖,也仍似才摘下般仙灵动人,底下还沉着几根细细的参须。 细看,汤里有几种色泽,有很轻微的药色,但经一人之手,中和得恰到好处。 温禾安经常觉得不可思议,陆屿然为什么能有这么精湛的厨艺。 她从小到大,学什么都快,实在跟愚钝二字扯不上干系,唯独沾上画,沾上厨技,手和脑子就宛若彻底分了家,怎么弄都不像样。 温禾安将盖子盖回去,上楼洗漱,冷水一浇便彻底清醒了,半晌,下楼给自己盛汤,在铺满花瓣的石桌边品尝。从小到大,她重伤过几回,这是养伤期间过得最为悠闲自的一段时日。 都不用她自己摸索着配药。 她都没见着药。 身体却在这一碗接一碗的温补汤食中快速好了起来。 温禾安划开四方镜,点进最上面那道气息中,给他发了条消息:【喝上汤了。】 隔了一会,陆屿然回她:【喝完。】 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温禾安低眸用汤勺一拨,发现碗里还沉着半颗莲子,半截莲心呈火色,宛若玉髓的质感,她舀起来看了会,发现真是火心莲,不由眨了下眼睛,对这碗汤的价值有了新的认知,她看着陆屿然发的两句话沉思了会。 自打她发现陆屿然可能比较喜欢亲近点的相处之后,两人在四方镜上的聊天多了起来。 她问:【你晚上回来?】 【我哪天晚上没回?】 温禾安噎了噎,又扫了眼碗里的汤汁,欲言又止,半晌,发了条消息过去:【这样吃下去,会不会真将你的私库掏空。】 说完,她见四方镜有别的消息送进来,点开一看,发现是赵巍:【女郎,我等与傀阵师晚间将抵萝州。】 温禾安打起精神来。两日前,琅州之事解决完,一切城防布置妥当,她便让赵巍带着徐远思赶回萝州,与此同时,让暮雀等人前往琅州接手。 【辛苦了。】她回:【将他安排在月流的院子里,先休息一晚,我明日去见他。】 赵巍很快回了个是。 月流还在秘境中,昨天联系了她,说这次秘境的机缘在于那几座帝主传承,其他的传承他们也破了几座,得了几件灵器,但都没什么特别的,或许对七八境的修士有用,对九境而言,便有些牵强。 倒是林十鸢得了不少好处。 除了帝主传承一直备受关注,倒是还有一个小世界里的传承,藏得很深,但被南池素瑶光得到了,传承破开时霞光灿灿,天边彩霞跟火烧似的,看起来十分了不得。 这几日素家人跟围什么一样的将那小世界围了起来,但还是被围攻了,关键时刻,好似是王庭的队伍出了面。 现在都在说,江无双和素瑶光关系果真不一般。 温禾安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听过就过了,她只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起来,前段时间那样不稳定,打一场发作一次,但自从那回在溺海边不同寻常地发作过一次被她自己压下去后,就再也没有过发作的征兆。 这一次打成这样,都没有动静。 是不是…… 已经好转很多了。 它的稳定让温禾安心情不错,罗青山那边也一直在钻研这种东西,尚未给出答复。 温禾安见四方镜闪了两下,点开看,是陆屿然的消息。 【空不了。】 她似乎能看见他发消息时的样子,俨如青松素雪,然稍一放松就会落出点微懒散之色,距离感旋即拉近。 【养你,不成问题。】 温禾安抓着四方镜笑了笑,起身将碗筷收拾了,准备出门。 两日时间到了,她去李逾布置的地牢里 看了穆勒,这个水池里很有玄机,穆勒身体里每蓄起一丝灵力,就会被水池抽出来,化为冲击,冲进他的身体里,经过几次反噬,他奄奄一息,学乖了,不再蓄力试图反抗。 但就算如此,也不好受,他双手双脚上束缚的圣者之器让人痛苦不堪,几天下来,他甚至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 听温禾安进来,他头都抬不太起来,眼里时而昏沉时而竭力维持清明,直到轻缓的脚步声停在自己跟前,方动了动手指。 若是有心坦白的,这个时候,应当跟她谈条件了。 温禾安也不觉得意外,这些老东西的嘴,一个比一个难撬动。 “看来你是准备死扛到底了。”她点点头,并不气急败坏,望着水池上方蓬开的散乱白发,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机会我只给一次。元老既然拒绝,我只好按最坏的打算来。” 穆勒用了力猛的抬头,拽得脖颈处嘎吱嘎吱响,浑浊的眼珠里映衬着温禾安的身影,声音嘶哑得需要仔细辨认字眼:“你、要做什么。” 温禾安手心静静地凝成一道锁链,跟温流光的杀戮之链有点像,可没有那样浓烈的煞气,颜色也非触目惊心的血红,它通体莹润,像玉石雕成了环环相扣的形状,单从表面看,甚至察觉不出任何一丝危险气息。 她修十二神录,以灵为道,到了后期,灵力能化作任何状态,攻势惊人,此时随意划破指尖,殷红血液滴落进链条中,很快在表面形成了咒引符号,密密麻麻集结全身。 温禾安目光沉静,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手掌笔直将空中一抹,链条嗡动着战栗起来,它缩小至只有黄豆粗细,从穆勒的手腕处重重钉进去,像嗅到了的蚂蟥般疯狂往里钻。 一瞬间,穆勒的冷汗就淌了下来。 他死死盯着温禾安,眼中血丝迸现,一字一句道:“温禾安,你祖母将你带回去时,你才十岁、连饭都吃不饱,天都养了你整整百年!你忘恩负义至此——” 他不敢再说下去,因为看到了她的眼睛,褪去所有的温和,乖巧,容人之度,眼仁呈深邃的黑色,安静到死寂,冰冷至极,他甚至能从里面嗅到真正的死亡气息。 “你不说是对的。”温禾安弯了下腰,声音轻得像烟:“你就算说了,我也信不过你,也终究会请人来印证。” “天都养我百年,我回报给天都的不够还?” “我从天都得到的一切东西,不是分毫不少交还回去了?至于我这身修为,跟你们,又有多大关系呢?” 她手指搭在链条上,看穆勒面容扭曲,自己白皙的额心间,也因为强行控法,调用大量灵力而跳动起来,字句从齿间迸出来:“最好——我祖母的死,最好跟天都没关系。” 穆勒整个人被锁链钉穿,这东西是什么,他当然知道。 在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前,温禾安不会废了他,废了他,他就是凡人,天悬家的绝技对凡人可能失效,可以他而今的修为,九境巅峰,就算天悬家那位家主前来,也看不穿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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