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主。”商淮笃笃地敲了敲她的椅背,声音稍高:“咱们到地方了。” 温禾安一下醒了,她向四周看了看,发现灵舟靠岸,到的是个小渡口,船和人却都挺多,熙熙攘攘,往来穿行。 “不好意思。”温禾安从椅子上起来,朝商淮和陆屿然弯眼笑,声音里带点轻微鼻音:“前几天有点忙,没怎么睡。我们到哪了?” 她捂唇打了个哈欠,鼻子红红的,抬眼看了看天穹,见天光湛湛,亮若碎金,和归墟时时狂风暴雨,天幕沉黑的情形大相径庭,心中这才有种真出了那个鬼地方的落实感。 商淮挥袖散去竹筏,闻言不由得道:“你猜猜?” 怎么总喜欢叫人猜。 温禾安往四周看看,见人流如织,街市繁盛,两街内府宅密布,鳞次栉比,高门大院铜环深深,琉璃瓦的光泽耀眼夺目,是个暂时没有发生动乱的城池。 这在乱世中尤为难得。 说明这座城池要么隶属有名望的宗门,要么被世家牢握,或是有实力的人已经在此自立为王,带兵驻守。 “不是三大家的主城。” 温禾安扭头看身侧不说话的帝嗣,耷拉着眼皮问:“从关押的那些人嘴里审出来的地点?” 商淮这会也有切实的真感了。 队伍里来了个聪明人。 终于有能跟陆屿然接得上话的人了。 “嗯。” 枯红解开后,陆屿然身上那种提不起精神的恹恹色褪去不少,与生俱来的清贵之色无所遮挡,愈加明晰,声线更清:“萝州。” 他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尤其擅长快刀斩乱麻,什么事都不例外。 这次出手,曾经的事,不论好坏,在他这里,已经彻底了结了。 他和温禾安现在顶了天,就是合作关系。 她能配合,那最好,她要不配合,就自寻出路去,看看还有谁能顶得下温家和王庭的压力保她。 “我在此地有府宅,你进去收拾一下,换身衣裳。” 陆屿然视线从她那件与脸格外不搭的厚重棉衣上略过,修长指骨随意点了点左街深处若隐若现的宅院:“晚上跟我出去见画师。” 温禾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有些迟疑,走近一点低声问:“塘沽计划的线索指向这?城里?” “在外岛。”陆屿然言简意赅,态度不温不淡:“这两天先住城里,等个人。” 像困扰许久的难题终于得到抑制与解决,这位帝嗣浑身清爽,恢复到了能够沟通的状态。 至少现在看上去, 心情还算稳定。 温禾安站在原地想了想,考虑到之后队伍的和谐关系,觉得还是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担心昔日的事被队伍里另外一个竖着耳朵满脸高深莫测的商淮听见,她离陆屿然更近了些,斟酌着开口:“陆屿然。” 陆屿然垂眼看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示意她说。 她压低声音说:“三年前,咱们固然有相互利用,逢场作戏的时候,但我情非得已泄露出去的东西都是虚晃一枪,以你的修为与状态,他们根本伤不了你。” 话音落下,便剩死一般的寂静。 相互利用。 陆屿然静静看着她,唇角弧度平直,明明原本还皱着的眉舒展开,眼神却冷如堆雪,也没开口说话的意思。 温禾安敏锐的感知到。 这个解释并没有说服这位帝嗣,并且有火上浇油的反向效用。 他又变得难以沟通的样子。
第11章 陆屿然最后还是没对此发表任何意见,他敛着眼,往深红铜环门边一倚,睫毛鸦黑,意兴阑珊。 临了,好像觉得多没意思似的,只朝仰长了脖子赶上来的商淮说:“我出去一趟,你联系人。” 他冷淡地瞥了眼满脸纯稚真诚的温禾安,道:“给她讲下情况。” 商淮点头。 他转身就走。 温禾安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她一直觉得自己做人不说滴水不漏,但至少也是审时知趣,因为见过人生百种情状,在揣度人心,与人相处方面格外有一套。这半年来,不知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频频出现意外。 只不过,她也从来没看透过陆屿然。 三名画仙跟着陆屿然一起消失了,只留下温禾安与商淮两个,商淮上前将宅门推开,捏了个除尘术,边对温禾安介绍:“萝州离归墟不远,不在三大家的属地,这边最大的势力是九洞十窟,但处于零星散碎状态,所以很多有点小能力的人都在这扎根自立。” 听到九洞十窟时,温禾安神色一动,扭头看他。 商淮接着说:“这边和三大家远隔万里,我之前也不了解,知道要来这里后才叫人查了这边的情况。现任萝州城主三年前夺城成功,自立为王,三年里治理还算花了心思,这才有了方才热闹的街市。” 说到这里,他摊摊手:“不过,今日这样,可能明日就变天了。而今九州这破破烂烂,战乱无休的局势,你也知道。” 庭院的真面目在眼前展露,他下巴动了动,朝温禾安示意:“诺,看看,感觉如何?” 院子很大,看得出先前被人精心照料养护过,这个时节,院子里寒梅怒放,后院轩窗下丛丛芭蕉狭长的叶尖舒展,颜色介于青与黄之间,墙底放着十几盆盆栽,里面栽种着不同种类的花草,枯枝桀骜,张牙舞爪,只待来年春绽出光华。 古色古韵,极具雅兴。 有淡淡的生活气息,人一踏进来就觉得舒服。 “很好看。” 温禾安左右看了看,问:“我住哪间?” 商淮指了指左侧单独辟出来的一间小院子,说:“陆屿然让人给你准备了衣裳和必需品,院子雇了个管家,每天早上会来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吩咐他就是。” 他顿了顿,又道:“直接找陆屿然和我也行。” 温禾安点头道谢,见他说话时一直在看手中的四方镜,一副等着联系人的样子,略一思忖,温声道:“那我先回房了,有什么事,你随时叫我。” 商淮朝她点点头。 单独辟开的院子不算大,胜在什么都不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湢室,还有个小厨房,而院外,一扇半人高的木门隔绝了所有视线。 温禾安推开房门,见到凳子上放着两套衣裳,妆奁盒里添置了胭脂水粉,口脂也好几盒,铜镜擦得锃亮。 桌上有茶具和一面四方镜,四方镜是新的,里面一个联络人都没有。 温禾安避着受伤的左臂,洗了个澡出来,将新衣裳换上,绞干头发,坐在梳妆桌前,将铜镜拿在手上,仔仔细细观察自己的脸。 她认真审视自己的时候什么表情也没有,显出几分冷漠来。 跟姑娘们平时上妆时的情形不同,她不看自己的五官,铜镜贴得很近,近到全部镜面都只照向左侧脸颊,眼下到下巴的那段距离。 肌肤柔嫩,瓷白似玉。 任何细微的瑕疵都找不出来。 温禾安还是不放心,手指缓慢抚过脸颊,态度谨慎的好像上面会突然碎开几道缝隙,像瓷瓶不小心被磕碎一样。直到确认的确没有出现异样,她才将脊背往椅背上一贴,把铜镜送回桌面,凝着摆在上面的胭脂眉粉出神。 脸上暂时没事,可以先放一边。 当务之急,是捋清目前的形式,想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 她觉得有点闷,索性推开椅子起身,站到窗前,将窗子支起来。一片芭蕉叶原本被挡在窗外,现在没了阻力,跃进窗里,叶身凝着的一捧露珠立刻往下坠,发出雨点打伞面的啪嗒声。 她双手捧着腮趴在窗边。 温家是回不去了。 当时温家家主出事,她被押回主城待审时,一众长老辩得面红耳赤,极力陈情,要杀她平愤,最后她的外祖母保她一命,要她手无寸铁,以凡人之躯前往归墟赎罪。 并不曾定下归期。 说白了,如果陆屿然不来,如果她一直找不到出路,死在归墟,只是迟早的事。 刺杀家主的事究竟是真是假,是谁做局陷害,温家不会不知道,他们根本无心去查,草草定罪,不过是在她与温流光之间做出了选择。 不。 他们从始至终支持的就是温流光,温禾安手下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占多数,而真正掌着温家话语权的那群长老们,十个里有九个站在温流光的阵营。 温禾安十一岁才被接回温家,她的母亲是曾经为了追求爱情叛出家族的少主,家族已经将她除名,生下温禾安之后,她与温禾安的父亲彻底决裂,郁郁而终。 谁也没要温禾安。 她尚在襁褓中,就在阴差阳错中流落在战乱连连的州城中。 后来因为温禾安外祖母的一时怜悯之心,她改头换面,更换身份,以嫡系主支的身份留在了温家。因为吃过苦,所以更明白自己想要抓住什么,她修炼格外努力,做任何事都保持一颗七窍玲珑心,一步一步往上爬。 温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 么,别人怕疼,怕苦,怕为难,她不怕。 她充当了温家手中一把锋利的刃,刃过必饮血。 随着她名声滔天,羽翼渐丰,温家人却在她身上发现了一个致命缺点。 她没有家族荣誉感与归属感,做不到真正的为家族赴汤蹈火,为家族去生去死。 她聪明,听话,指哪打哪,什么棘手的事都能接手,不过是因为需要借力家族让自己站得更高,过得更好。 她和自婴孩时就被诸多长老倾尽心力教养出来的温流光不同,她被带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和分辨能力,她做不成一个提线傀儡。 温禾安是个外人。 养不熟的外人。 从前,她和温流光都还小,温家乐得温家出现两个天赋惊人的后辈,可现在她们大了,明争暗斗,双方派系针锋相对,水火不容,见面对视都冒火星子,她们根本不可能握手言和。 温家需要做出选择。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选择不可能是温禾安。 等温流光得知自己派出的杀手不是失踪就是兜兜转转找不到人,会让亲信去一趟归墟,得知她在归墟人间蒸发,必定不会就此作罢。本着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原则,江召说不定也会出手。 温禾安翻开缀着雪白毛边的衣袖,垂眸看自己的手腕。 她的灵络被封死了,三位长老一起动的手。 也就是说,想要解除封印,同样需要三名九境强者同时动手起阵,破除封印。 九境强者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许多七八境的都能占座城池为王,开宗立派了,而且哪有九境强者愿意得罪两大家来帮一个无依无靠的废人。 陆屿然倒是可以调集九境,可他能来捞她都是出人意料的仁慈了,以现在这种局势,指望他出手,无异于白日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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