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再想办法。 温禾安倚在窗边想了一下午,直到金乌直坠,华灯初上,庭院里不知何时灯盏齐明,过目之处,皆是亮澄澄明汪汪一片。 她抬头看看天边硕大的圆月,算了算时间。 没多久,陆屿然出现在窗底下,他意思意思伸手敲敲那道小木门,凛声道:“温禾安,下来。” 话音才落,见温禾安从窗边探出半个身体,眉眼弯弯,朝他挥了挥手:“这就来。” 她原本都跨出门了,想了想,又折回来抓起了那面崭新的四方镜。 正月晚风拂面仍带着潮湿的寒气,温禾安打开木门,见到月色下站着陆屿然和商淮,大大方方迎上去,捏着袖摆笑:“谢谢费心,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 商淮不由得又啧了一声。 他之前真以为三大家的少主们,要么就是陆屿然这种脸冷骨头硬实力强,傲得难以想象的,要么就是王庭江无双那种浑身上下长一千个心眼,背地里要人命的,再么也得是温流光那种动不动杀人的疯女人。 反正都不会太正常。 相比之下。 温禾安这性格真的太招人喜欢了。 他开始有点好奇温家的教育方法了。 “说什么谢。”商淮说:“走,陆屿然今晚请咱们吃饭,一边吃,一边谈正事。” 温禾安去看陆屿然,发现他低头审视般在自己新换的衣裳上瞥了瞥,她含笑站定,落落大方给他看,还拢了拢自己的毛领圆边,露出张未施粉黛的脸。 “是不错。”他下了定论。 温禾安顿觉奇异,因为陆屿然现在的语调不冷,话说得稀疏平常,也不对她突然寒声甩脸色了,对她和对商淮的态度趋于一致。 这是已经接纳自己这个临时队友了? 他们去了当地颇有名气的酒楼,要了个最大的雅间,雅间被一道山水屏风辟成两面空间,一张架在榻上的桌子四四方方,屏风后是书桌,笔墨纸砚齐全。 “你们忙自己的。”商淮在桌前坐定,骨头一松,招来守在外面待命的侍从,说:“有不少菜都要时间等,你们画完就差不多了。” 温禾安接过酒楼侍从递过来的温热手巾,擦干净手指,又执墨研磨,头也不抬地问陆屿然:“画师什么时候到?” 恰在这时,却听叩门声响,陆屿然抬抬眼,道:“来了。” 儒雅男子带着个小童急匆匆地进门,大冬天的,还未来得及拭去额上的汗,就先朝陆屿然躬身下拜,语气诚惶诚恐:“拜见公子,公子恕罪,荀某来晚了。” 来人约莫而立之年,蓄着长髯,长着张方正的国字脸,因为读书人的缘故,身上有种翩翩从容的气度,解释道:“刚才路上出了点岔子,耽搁了不少时间。”他哪里敢让帝嗣等人呐。 陆屿然不关心他遇见了什么,当下抬抬手:“起来,别动不动又跪又拜,先做正事。” 男子早知道这次来是要做什么,当即又是一拱手,这才直起腰,勉强敛了敛气息,带着小童走到桌前。抬眼一看,见一鲜妍清灵的女子侧边两步,裙摆漾动着,为他们让出了位置。 荀豁一怔,思考着出现在陆屿然身边的女子,他是不是也得行个礼再说,这样一想,他伏案桌前的动作僵住,握着笔的手也不太自然了。 温禾安却先说话了:“出什么岔子了?” 字正腔圆,声音清脆,干干净净带着笑意。 荀豁由衷地叹出一口气,碍于陆屿然在场,没敢叹得太大声,边提笔蘸墨,边连连摇首:“西街突然出现了动乱,被城内驻兵围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情况,但愿……” 他停住不说了。 温禾安一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笑意微不可见敛了敛弧度,荀豁将经过特殊沁制后制成的雪白卷轴铺开,看向她,低声说:“请姑娘描述,荀某做足准备了。” “好。”她回神,在书桌边站着,眼睛微闭,将回忆里人物画面口述出来:“具体年岁我不清楚,人看着约莫中年模样,眯缝眼,驼峰鼻,嘴唇深紫色,上面有三道皲裂……” 话还没说完,就见荀豁悬了笔。 外间的商淮自顾自拉了张凳子坐在他们对面,看着这一幕,悠悠叹息一声,对陆屿然说:“你说她会不会被荀豁逼疯。” 陆屿然拿着四方镜查看里面的消息,闻言眼皮微掀,视线在温禾安身上停了一瞬,道:“你以为她是你?” “你究竟怎么回事?”商淮环胸气极而笑:“我没惹你吧?你骗我去归墟的事我还没和你计较呢。” “就为这个,我年都没过好。” 陆屿然眼也不抬:“灵庄划过来的钱你没收?” 四方镜启动后,灵光闪烁不停,他还能一心两用嘲讽商淮:“你那两月不练,半路就翻船的技术,我以为你会不好意思收。” “……” 商淮哽了哽,咬牙道:“行,你忙你的,我闭嘴,我不说话了。” 算他倒霉,生在天悬家,就只能交到这么个朋友。 温禾安很快知道商淮为什么那样问了。这个叫荀豁的画师好像不止一次为巫山做事,没落笔时还好好的,一但入画了,要求就格外细致繁多,在她第三次重复细节,而他皱眉细问:“皱纹在什么位置,有几根,佝偻的程度呢?那颗黑痣长在唇边,左边还是右边,有多大?” 温禾安忍不住抚了下额心。 好在她记性不错,有些细节,她反复回忆,都能给出准确的回答,一些实在记不起来的细微之处也没办法,只能略过。 一个时辰后,三张画像恭恭敬敬地摆上了陆屿然跟前架起的小几。 陆屿然将画像递给温禾安,问:“跟你见到的一样吗?” “像。”温禾安细细打量,肯定道:“基本一样。” 陆屿然将画像卷起来,交给门外守着的画仙,只丢出一句话:“让人临摹了,查。” 画仙捧着画像退出房内。 荀豁事情办完,从画中世界抽离,面对陆屿然,又恢复了拘谨畏惧的态度,半刻都不敢多留,带着小童子一溜烟地退下了。 见闲杂人都出去了,商淮将桌子敲得响当当的,道:“来吃饭了。” “二少主,这次沾你的光,我们已经很久没吃过热饭菜了。”商淮摆摆手,菜一道接一道摆上桌,还有女使乖觉地收拾好纸笔,擦去墨渍,又添了张梨木椅。 温禾安提着裙摆落座,闻言表示理解:“我上归墟以前,也是一隔 许久才会解解馋。” 他们三个人,点了五道菜和两盏糕点,都是酒楼尝鲜的招牌,摆盘样样精致玲珑,但分量很少,正好够他们的份。 谁知中途商淮舀汤时手掌不小心撞了下陆屿然,他抑制不住皱眉,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温禾安和商淮齐齐看向他。 商淮意识到什么,无语至极,他给自己夹了筷鱼肉,恨恨道:“你就这么过一辈子吧,我看谁能受得了你。” 他看向温禾安,问:“他以前也这样?” 温禾安好笑地点头:“对,比现在还严重点。” 陆屿然正在四方镜上拨动的手指微不可见顿住,半截削瘦指骨压在桌面上,眼皮往上压出两道褶皱:“没别的话聊了?” 商淮挑出鱼骨,率先换了话题:“我觉得这家的糕点不怎么样。” 说话时,温禾安正愁眉苦脸地咬下最后一口翠玉豆糕,她将太过馥郁的浓香咽下去,含糊应和:“五味杏酪鹅也不好吃,好像没中和好,有点腻。” “以后让陆屿然做。”商淮三言两句将自家阵营的底细都抖出来:“他做荤食很有一手。” 温禾安很是惊讶,没想到陆屿然还有这项技艺。 她撑着两腮歇了口气,在灯下看那个据说厨艺了得的帝嗣。他正低着头看四方镜,对外人的诧异恍若未觉,毫不在意,分明坐在最热闹的人间烟火味里,这种气息却好似与他分毫不沾。 温禾安突然想到什么,她拿出自己的四方镜,先递给商淮,道:“商公子要不要留一道气息,方便后头随时联系。” 本身给她准备新的四方镜,也是这个用意。 商淮很爽快地在四方镜里面输入了一道灵力,看了看空白的界面,挑挑眉,很是意外:“我是第一个?” “是呢。”她大方地直视他,唇瓣弧度微微往上一翘:“我才拿到手,还没开始用呢。” 说罢,温禾安接回四方镜,想了想,还是递给陆屿然,问:“帝嗣要不要也存一个?” 一般来说,没有公事上的交涉,寻常人很难有那个面子能和陆屿然用四方镜联系上。 但再怎么说。 她该表示的还是要表示。 陆屿然单手压着那片单薄的镜面,掌面下温度冰凉,温禾安和商淮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话,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回。 温禾安很爱笑。 什么情况下都笑得出来,配上那张柔婉灵秀的脸,纯甜似蜜,天然有种涤荡所有低落情绪的本事。 陆屿然不是没有自我剖白过——就算他曾经对温禾安动过心,也绝对谈不上多喜欢。 两个全然对立的世家,两个同样危险的人。 他们骨子里清醒无比,都明白自己的身份。 重重阴谋下的家族联姻,没能严防死守到底,就已经足够疯狂了。 偶尔情绪作祟,他确实记得三四年前的数个深夜,自己回到巫山时,榻上水流般铺开的乌发。 她霸占大半张床,睡得无知无觉,又或者说,听到了动静,但一点自觉都没有,占据的地盘分毫不让。 他只好冷着脸去推她:“温禾安,别装。会不会往里挪点?” 温禾安眼睫柔软得像一团鹅绒,几经颤动,但不理人。 他只好压着一身火气和冷意,倾身将人卷了丢到里边,甚至还要因此和已经养足精神的人去外面院子里开始一场“床榻争夺战”,外面的石桌石凳全部碎为齑粉,三两天就要换一回。 每当那个时候。 他就真心实意觉得困惑,究竟都是哪些人在说她脾气好。 可叫人意外的是。 明明外面数不胜数的地方可以歇身,帝嗣回到巫山的次数仍是越来越多。 陆屿然第一次知道,再难改的习惯,被人一通乱七八糟,无所顾忌地搅和,也能有所改变。 同一张榻上躺久了,在某个深夜,他也能再自然不过地强势禁锢住某个不安分坠进怀里的身躯,让她不至于随心所欲到横躺着入眠。 这些记忆,在这两年里各式各样的事里黯淡,灰败,很多已经模糊不清,陆屿然刻意回想都想不起来。 他甚至可以接受温禾安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到这种份上。 他确认当初那棵萌出的嫩芽因为长久晒不到阳光,得不到雨露滋养而彻底枯死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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